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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31日

不逃避的智慧 The Wisdom of No Escape and the Path of Loving-Kindness

不逃避的智慧

The Wisdom of No Escape and the Path of Loving-Kindness
佩瑪‧丘卓 Pema Chodron 著        胡因夢譯        心靈工坊出版

前言

     一九八九年的春天我們舉行了一個月的閉關,這本書裡的談話內容就是在那個時候紀錄下來的。參與那次活動的在家眾與出家眾所採用的禪修方式,都是這本書裡所描述的創巴仁波切的指示。正式的靜坐通常伴隨著行禪、持缽用齋、保持道場環境整潔以及幫助別人準備伙食。
     每天清晨會進行一些談話,目的是為了鼓舞和起發參與者,以全心全意的精神來覺之每一件發生的事,並善用日常生活裡的素材來充當自己的老師及嚮導。甘波修道院事一個座落於自然美景中的佛教道場,這是創巴仁波切再一九八三年為西方的男眾與女眾設立的;談話中時常會提到它。這座修道院位於新斯科夏省布列頓島的一座懸崖上,底下就是聖羅倫斯灣。周遭充滿著荒蕪的美景、嬉戲的動物及狂也多變的氣候。如果你在禪堂裡打坐,天空和大海的浩瀚會滲透你的頭腦與心。這個地方的靜謐,被波濤、風、鳥兒和動物的聲籟所強化,整個充盈著你的感官。
     閉關通常都在這所修道院裡進行,參與者必須信守五戒:不說謊,不偷竊,不殺生,不飲酒不嗑藥,也不能有性行為。大自然、與世隔絕、靜坐與守戒,組合成了既痛苦又愉悅的「無有出路」的情境。既然沒有地方可躲,也就更容易全心全意敞開心胸來聆聽這些坦直的教誨。
     這些談話之中主要的訊息,乃是要讓參與者和讀者學會面對自己,而不帶著任何窘迫或嚴酷的心態。也就是要學會如何愛自己以及愛你周遭的世界。因此內容簡單易懂,旨在幫助我們減輕個人和世界的痛苦。
     我要感謝安‧川姆‧拉莫;鼓勵我寫這本書的香巴拉出版社的強納森‧葛林;負責謄稿的密格彌‧丘卓;以及把這本書修潤成目前形式的艾蜜麗‧希爾本‧雪兒。不論我說了些什麼,都是出自於我對我的老師創巴仁波切的教誨有限的理解,他以無盡的慈悲和耐心將這些教誨傳給了我。
     但願這本書能為眾生帶來利益。

第一章    仁慈

     地球上的人普遍懷著一種誤解,總以為逃避痛苦、讓自己舒服一點,就是最佳的生活方式。即使在昆蟲、動物和鳥兒的身上,都可以看到這一點。眾生都活在相同的模式裡。
     另外還有一種更友善、更有趣、更富冒險精神的生活之道,那就是開始發展我們的好奇心,而不去在乎我們所追究的對像是甘是苦。若想超越瑣碎偏狹的生活方式,不再一味地想讓事情順我們的意,並能真的活出更熱情、更充實、更快樂的生活,就必須弄清楚我們到底是誰、世界的真相是什麼、我們是怎麼運作的、世界是怎麼運作的,以及什麼是「如如」。若是不計一切想獲得慰藉,那麼只要面臨一丁點的痛苦,我們就會想逃跑;這樣我們將永遠無法認清那堵牆或我們所懼怕的事物背後到底是什麼。

修行並不是要除去自我,而是要開始對自己感興趣

     人們一開始學靜坐或進行任何一種精神修持,通常都以為自己將會有所進展了,然而這只是一種對自己真相的侵犯,就好像在說:「假如我去慢跑,就會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如果能找到好的房子,我就會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有時劇情的內容也可能變成找別人的碴,譬如:「若不是因為我先生,我一定會有完美的婚姻。」「若不是因為我的老闆,我的工作一定很有趣。」「如果我的念頭沒那麼多,我的靜坐一定會很殊勝。」
     然而對自己仁慈並不是要去除什麼東西,仁慈可能意味著即使修行多年,我們仍然荒唐而顛倒。過了這麼多年我們仍然憤怒。我們還是害羞、善妒或充滿著無價值感。因此重點並不在於改變自己。禪修的目地不是要把自己扔掉、變成一個更好的東西,而是要學會跟自己的真相和諧共處。修行的基礎就是你、我或我們當下的真相。這便是我們的基礎,我們要研究的對象。我們必須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及興趣來認識它。
     「自我」這個字在佛教徒的眼中總是帶著貶損的意味,但是在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裡卻有不同的意涵。身為佛教徒的我們可能會說:「我的自我為我帶來了許多煩惱。」這麼一來我們可能會認為:「我是不是應該去掉這個自我?去掉了它,就沒有煩惱了。」但事實剛好相反,修行並不是要除去自我,而是要開始對自己感興趣,開始去研究和探索自己。

認識自己,才會變得開心

     生活之道與修持之道都跟好奇心及追根究柢的精神有關,而其基礎正式我們自己;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研究自己,並且要在當下進行這件事。人們經常對我說:「我很想跟你面談,也很想寫信給你,和你通電話,不過我想還是等我把自己整理得好一點再來見你吧!」那時我心裡想的卻是:「如果你像我這付模樣的話,可能會等一輩子。」所以就本持著現在的樣子來找我吧!禪修的神奇之處就在於敞開心胸,清醒地面對自己的真相。靜坐最主要的發現之一,便是看見自己如何不斷在逃避當下的真相,避免如實存在著。但這並不意味應該把這個現象當成一個問題來看待;重點僅在於去認清這整件事。
     追根究柢的精神或好奇心涉及的是溫柔、明確與開放的態度。「溫柔」是一種善待自己的態度,「明確」指的是清明無懼地看著眼前的真相,如同科學家毫不畏懼地看著顯微鏡底端的東西一樣。「開放」指的則是敞開心胸、放下一切掛礙。

以仁慈之心對待他人並不是難事

     這一個月的禪修活動會帶來一種感覺,好像每天結束時都有人放錄影帶給我們看似的;我們將會見自己所有的真相。你可能會不時地發出畏縮的驚嘆聲「哇」!你會發現你的行為竟然跟被你批評過的人一樣。基本上,與自己做朋友就等於跟那些人做朋友,因為當你擁有了誠實、溫柔、善良以及對自己的清明認知時,以仁慈之心對待別人就不再是困難的事了。
     因此,仁慈的基礎正式我們自己。我們來到這裡為的就是認識和研究自己,而靜坐和維持某種程度的醒覺,便是主要的修行方式。「追根究柢」並不限於靜坐;當我們在大廳裡走動、上盥洗室、到戶外散步、進廚房準備食物或是跟朋友談天----不問我們做什麼,都要試著維持住開放、好奇和敏銳的狀態。或許我們最終會體認到傳統所描述的那種慈悲觀的成果----遊戲三昧。
     但願我們在這一個月之中能開始認識自己,同時能變得更開心而不是更陰鬱。

第二章     知足

     其實靜坐、到屋外散布、與人談天、洗澡、上廁所、吃飯等等的日常瑣事,已經足以使我們充分覺醒,活得有聲有色,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此外,我們所擁有的這付人身,這個正在禪堂打坐的身體,這付在閉關第二天感覺腰酸背痛的色身以及當下這一刻的心念活動,也足以使我們充份覺醒、活得有聲有色、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更進一步來看,我們當下所生起的情緒,不論是正向或負向,正是我們需要去研究的對象,就像我們突然發現這便是我們所擁有的最大財富似的,憑著他們即能活出高雅、優質、滿足、活力充沛及興味十足的生活,而且是在每一個當下。

讓你的知覺更敏銳一些

     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感到滿足,乃是活得圓滿、無拘無束及興致勃勃的那把神奇的黃金之鑰。傳統所謂的解脫最主要的障礙之一,就是嫌惡別人、感覺自己受到欺騙,以及對自己是誰、身邊何種情境、自己的真相是什麼,抱持著怨懟的心態。這就是我們一直強調要跟自己做朋友的原因。基於某種理由,我們總是無法趕到徹底滿足,而禪修就是一種逐漸放鬆的過程。我們要學會信任自己的本善,發現我們早已具備的智慧。我們的智慧已經跟我們的精神官能症混成一團了。我們的才華及盎然的生命力已經跟我們的顛倒和困惑混淆了,因此排除所謂的負面人格並不能帶來任何益處,因為在過程中我們也會把自己美好的一面排除掉。我們可以活出一種更能清楚覺察自己的真相和作為的生活,而不需要改善、改變或去除我們的真相及作為。關鍵就在於覺醒,讓知覺變得更敏銳,對自己更加好奇及追根究柢。
     靜坐只是再透過自己來探索人性和各種創造的活動,我們會因此而變成研究憤怒、忌妒和自我抗拒的一流專家,同時也會發展出喜悅、澄明心和洞見。人類所能感覺到的一切,我們全都能感受得到。只要能認識自己和自己的真相,我們就會變成有智慧及體恤別人的專家。

質疑的精神就是道途本身

    我們目前是在以不同的方式探討仁慈。仁慈的基礎就是對自己以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感到滿足。解脫之道猶如回復到兩三歲的童年,對所有的事物都感覺好奇,對每一件事都充滿著質疑。我們心知肚明事情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解答,因此,這份質疑的精神乃是源自於對生命的熱愛及渴望----不是想解決任何事或想把事情總結成一個四四方方的答案。這份質疑的精神即是道途本身。一旦開始領悟到眾生一體,修行便有了成果。我們會發現我們跟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我們和自己做朋友並不是一種自私的行為,也不僅僅是在為自己謀福利。這整個過程就是在發展仁慈之心以及對別人的了解。

第三章    發現我們真實的習性

     佛陀曾經在他的教誨中談到四種類型的馬:最上等的馬、上等馬、下等馬以及最下等馬。根據佛經的描述,最上等的馬在鞭子還沒碰到它的時候,就已經行動了;只要聽到馬伕揮鞭的聲音以及看到馬鞭的影子,它就開始行動了。上等馬則是鞭子打到它的後背時,才開始起跑。下等馬則必須等到有感時才起跑,而最下等的馬即使感到痛徹心腑,也還是站在原地不動。

最糟的馬往往是最佳的修行者

     鈴木俊隆禪師在他的《禪者的初心》這本書裡提過這個典故,他說當人們聽到這個故事,通常都會想變成最上等的良駒,但是當我們真正在靜坐時,是不是最上等的良駒就不重要了。其實最糟的馬往往是最佳的修行者。
     我透過實修而領悟到,修行這件事根本與你示好馬或壞馬無關,卻跟發現自己的真實自性,以及如何從自性中產生身口意的活動有關。不論我們擁有甚麼樣的品質,它就是我們的財富以及我們的每;這也是人們會與我們相應的部分。
     有一次我找到機會跟創巴仁波切談話,我向他表明我無法正確地進行修持。那時我才剛開始練習金剛乘的觀想,我發現自己甚麼東西也觀想不出來。我試了又試,但什麼也看不到;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騙子,這種方法對我來說太不自然了。我覺得很沮喪,因為其他人似乎都做得很好。仁波切的回答卻是:「我一向有點懷疑那些只報喜不報憂的人。如果你認為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那麼你通常都有自大的傾向。修行對你來說如果是輕而易舉的事,你就會鬆懈下來,你不會真的下工夫,這麼一來你永遠也無法發現成為完整的人是什麼滋味了。」因此他鼓勵我:只要你心中抱持著這些懷疑,你的修行必定有很好的成果,可是一旦開始認為一切都很完美,並且洋洋得意地自以為已經超越了別人,那時就要小心了!
     片桐禪師有一回說了一則故事,他說他自己就是那種最糟的馬。當初他從日本來美國時不過是個三十不到的年輕和尚。過去在日本當和尚的時候,生活裡的一切事物受那麼乾淨、整潔而又精確。可是到了美國,他的學生全都是一些蓄長髮、穿破衣、打赤腳的嬉皮,ㄊ實在不怎麼喜歡他們。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這些嬉皮,它們的風格觸犯了他所有的原則。他說:「白天一整天我都在談慈悲,晚上回家之後我卻哭了起來,因為我發現自己一點慈悲心也沒有。我根本不喜歡我的學生,因此我必須很努力地敞開我的心胸。」鈴木禪師提到的正是同樣的觀點:因為我們發現自己是最糟的馬,所以才會更加努力。

對自己要懷著同情之心

     甘波修道院裡有一位西藏和尚,名叫薛拉天達喇嘛。他交我們彈奏西藏樂器。他給了我們四十九天的時間來學這些樂器;我們以為在這段期間將會學到很多東西。然而每隔兩天我們所學到的,只有如何拍及手中的鈸以及如何配合著鼓點。我們每一天都要自行演練幾遍,然後讓薛拉喇嘛聽一遍,而他的臉上總是隱約地露出痛苦的表情。接著他會抓住我們的手,交我們如何玩這些樂器,然後我們自己跟著再做一遍,而他的反應仍舊是禁不住地長嘆。四十九天裡都是這種情況。他從不說我們做得好不好,但態度始終和藹可親。最後一天學習終於結束了,我們做了最後一次表演,大家互相舉杯慶賀,這時薛拉喇嘛才開口說道:「其實你們一開就表現得很好,但是我如果告訴你們這一點的話,你們一定會停止努力。」他的想法是正確的。他鼓勵我們的方式是那麼和藹,我們既沒有因此而氣餒,也沒有失去興趣。他只是讓我們感覺他確實知道怎麼演奏鈸這個樂器;他從很小就開始玩這種樂器了,因此我們必須不斷地下工夫。
     我們在自己心地上下功夫也是同樣一回事。當妄念升起時,我們不需要苛責自己,也不要認為自己在世上的表現就像最下等的馬一樣。我們應該對自己的情況懷著同情之心,並藉著他來激勵我們繼續成長,發現我們真實的自性。除了發現真實的自性之外,我們還會認清別人的真相,因為所有人在心底深處都認為自己是最糟的馬。你也許認為自己是個自大的人或者認為某人很驕傲,但任何一個曾經有過傲慢感的人都很清楚,我們只是再利用驕傲來掩飾自卑,證明自己並不是最糟的馬。

狀況頻出的「不幸」傳承

     鈴木禪師說,在禪修和發現自性的過程哩,我們總是會認為自己不斷再犯錯,但這不該造成我們的沮喪或挫敗感,因為這正是我們修行的動機所在。當我們意識到自己心情低落時,便有了打坐的動機,但不要抹黑自己,而是要對自己生命裡發生的抱持尊重的態度。不論你發現自己的真相是什麼----善良、公正或是最惡劣的表現----都要尊重自己,並藉其來鼓舞自己。創巴仁波切所城記的藏密葛舉派傳承,有時也被稱為「不幸的傳承」,因為其中的那些充滿智慧而又被受尊崇的老師,不時地會出點「差錯」。譬如這個傳承的創始者帝洛巴簡直就是個瘋子。他的大弟子是那洛巴。那洛巴的智力過高,以至於花了十二年的時間,不斷地被他的老師折磨,甚至被卡車輾過,才真的開始覺醒。他概念化的心智甚至會讓他在聽到別人的話語之後立刻說出:「是的,沒錯,不過我確信你說的句話其實是這個意思。」他的大弟子則是以壞脾氣著稱的馬爾巴,他脾氣大到會打人,時常對著別人咆哮,同時還是個酒鬼。他的頑固更是令他聲名狼藉,而他的學生密勒日巴竟然是個殺人兇手。創巴仁波切告訴我們說,馬爾巴之所以會變成佛弟子,是因為他以為從印度取經回來翻譯成藏文,可以賺很多錢。他的學生密勒日巴會變成佛弟子,則是因為他害怕殺人會下地獄。
     密勒日巴的弟子是甘波巴(甘波修道院的名字就是源自於他)。對甘波巴而言,每樣事情都很簡單,所以他很傲慢。在密勒日巴和甘波巴見面的前一天晚上,密勒日巴告訴他的弟子說:「明天會有一個註定成為我大弟子的人來找我。帶他來見我的那個仁將會得到很大的福報。」於是當甘波巴進城之後,便有個老太太跑出屋外對他說:「喔,密勒日巴已經告訴我們你會進城來,並且註定要成為他的大弟子,我很希望我的女兒能帶你去見他。」這時甘波巴心裡想著:「我一定是個炙手可熱的要人。」然後便得意洋洋地去見密勒日巴,而且心裡很篤定自己一定會受到禮遇。沒想到密勒日巴居然叫人把他關進籠子裡,三個星期不准見人。
     至於甘波巴的大弟子,第一世大寶法王,我只知道他是個相貌極醜的人。據說他的樣子簡直像隻猴子。有一則傳言說他跟甘波巴的另外三個大弟子曾經被逐出寺廟過,因為他們酗酒、歌舞作樂,並觸犯了許多廟裡的規矩。
     當我們頂禮時,我們要記得這些行為怪異的智者都坐在我們面前。我們可以把它們當成開悟的榜樣,但也可以視其為和我們一樣有許多官能症的困惑眾生。他們從未放棄過自己,也不害怕做自己,所以才發現了自己真正的本質和自性。
     因此,我們的真實本質並不是一個高不可攀的理想,它就是我們當下的模樣,我們必須學著讚美它,與它做朋友。

第四章    清明、溫柔與放下

     我們可以透過日常的冥想培養出三種心性,這三種心性我們早已俱足,不過還可以更成熟一些,他們分別是:清明、溫柔與放下的能力。
     佛陀當初在傳法時,並沒有說我們是帶著原罪或其他罪行的壞人,也沒有說過這些罪行令我們變得愚昧、無明、粗暴、冷酷、封閉、僵固。他告訴我們說,每一個人都有的那份原始無明是可以被轉化、修正和透視的,就好像身處在一間漆黑的屋子哩,突然有人告訴我們燈的開關在哪裡一般。處在漆黑的屋子裡並不是一種罪惡,而是一種無明的情況,很幸運的是,有人為我們指出了開關的位置。有了燈光,我們的人生就被照亮了。我們可以開始讀書,看見彼此的臉孔,發現牆壁的顏色,欣賞在屋子裡爬進爬出的小蟲子。

觀察我們對人、事、物產生的內在反應

     同樣的,如果我們能以清醒而精確地覺知、溫柔而友善的態度來觀察我們內心的侷限,然後放掉它們,把心敞開,我們就會發現世界變得比以往更開闊、更清新、更有趣。換句話說,能夠讓我們感覺更整全、更開放的關鍵,就在於清楚地看見我們的真相以及我們的所作所為。
     因為從未有人鼓勵我們清晰而溫柔地去看自己的真相,所以我們才會無知地掉進自己的愚昧、殘忍和封閉性中。我們有一種根本上的誤解,總以為自己應該變得更好,應該改善自己、脫離痛苦的事物,而且以為一旦學會如何脫離痛苦的事物,就會變得快樂起來。我們共有的這份無明和誤解,便是令我們不快樂的原因所在。
     冥想乃是清楚地覺察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心念活動、我們的家居生活、我們的工作及周遭的人。我們要觀察的就是對這些人事務所產生的內在反應。我們要覺察的正是當下的情緒、思想,就在當下這一刻,就在這間屋子哩,就在這個蒲團上。我們既不試圖讓他們消失,也不想變得更好,而是要清明溫柔地覺知他們。
     在這一個月的禪修活動中,我們將培養溫柔的態度與清明的覺知,學習放下狹隘的心胸,以開放的態度來面對我們的思想、情緒,以及我們遇到的所有人。

冥想不是一種自我改造計畫

     但這並不是一種自我改造計畫;你並不是要變得比目前的狀態更好。譬如你的脾氣不好,你覺得你傷害了自己和別人,而你以為靜坐一個禮拜或一個月,就能夠讓壞脾氣從此消失----你會變成自己一向渴望的那種可親之人,從此以後,你那白蓮般的嘴唇裡就不會再冒出粗魯的言語了。但問題在於,想要改變就是對自己的一種侵犯。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是,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們的煩惱裡面都包含著豐富的素材。我們的精神官能症和我們的智慧都是由同一種材料構成的。如果你拋棄了自己的精神官能症,就等於拋棄了自己的智慧。一個嗔心很重的人,同時也是很有能量的人;這股能量便是他的特質所在。別人喜歡他的理由,就在這一點上。因此重點並不在於去除你的憤怒,而是要學會和它做朋友。以清明、誠實、溫柔的態度去觀察它,意味著不論斷自己的好壞,也不合理化地為自己辯解說:「我這麼做是對的。他們實在太恐怖了,我對他們生氣是應該的。」溫柔對待自己涉及到不壓抑憤怒,但也不把它發出來,而是以更溫柔更開放的心來面對它。
     一旦充分認清了憤怒的感受或自己的真相,就要立刻放下它。你要放下那些與憤怒相關的瑣碎情節,開始認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因此不論是憤怒、渴望、忌妒、恐懼或憂鬱----不論問題是什麼----重點都在於不去排除掉它,反而試著去跟它做朋友。意思就是要徹底認清心中的煩惱,而且態度是更溫柔的。一旦能徹底體認到煩惱本身,就能輕易地放下它。
     禪修技巧要培養的就是清明、溫柔及放下的能力----我們內心本有的品質。我們不需要去追求這些品質,而是要重新發現它們、陶冶它們。現在我想探討一下這種禪修技巧,並說明他如何能把這些品質彰顯出來。

清明

     首先我們要保持良好的坐姿,然後要開始覺知我們呼出的氣息,但不必操控或支配自己的呼吸,只要維持正常的情況就好。試著去感覺呼出來的氣息,這件事看起來似乎很簡單,但要確實覺察到每一個呼出的氣息,則需要極大的清明度才辦得到。如果在靜坐時能依直保持對呼出氣息的覺知,就能使心智變得清明和精確。以溫柔的態度一直覺知自己呼出的氣息,便能磨利你的心智。
     這個技巧的第三個部分是,當你方現自己在妄想時,就要告訴自己說:「妄念。」同樣的,這也需要極大的清明度才辦得到。有時你就像從夢中初醒似地發現自己在妄想,於是立即把注意力拉回到呼吸,不過卻忘了為念頭加標籤,這時你仍然要停頓一下,對著自己說:「妄念。」你必須運用加標籤這個方法,因為它會使心智變得十分清明。你只要認知到自己在妄想就夠了。安住在呼出的氣息之上,就能培養出清明的心智,不過加標籤的方法也能帶來心智的清明度。你的心智會變得越來越穩定而清晰。靜坐時不妨試著去覺察這一點。

溫柔

     如果只強調心的清明,我們的禪修可能會變得太嚴苛,太好強,太目的取向,因此我們同時也要強調溫柔的態度。在靜坐時如果能保持放鬆,會是相當有幫助的事。我想你可能已經發現,當你非常專注而警醒時,你的胃會變得很緊張,你的肩膀也會變得緊繃。如果能留意到這一點,而且非能刻意地放鬆你的胃和頸部,將會有很大的幫助。如果發現自己很難放鬆,不妨以溫柔而有耐性的態度,逐漸地在這上面下工夫。
     覺察呼出的氣息,不但能使心智變得清明,而且能使溫暖和友愛的品質顯現出來,因為對呼吸保持覺知識非常溫柔的一件事。若是有人教導你說:「專注在乎出的氣息之上,把百分之百的注意力都放在上面。」(此類技巧也都很有幫助),那就是在培養清明度而非溫柔的態度。我們所採用的技巧不但要促成清明度,同時還強調溫柔的態度,所以只把百分之二十五的注意力放在呼出的氣息上就夠了。這整件事的真相是,如果你只注意呼出的氣息,就覺察不到旁邊的人,光影的變化及海浪聲了。我們這裡的方法通常會要求你把眼睛張開,卻又不是一種過度專注地凝視,所以這項練習強調的是開闊的注意力。你雖然一直在留意自己呼出的氣息,卻沒有把周圍發生的事排除在外,因此,只要放百分之二十五的注意力在呼出的氣息上就夠了。對周遭的事物不需要太刻意去覺知,只要知道這周圍有些事情在發生就行了。因此我們才會說:「留意你呼出的氣息,安住在其上。」這便是你要做到的事。這樣的覺察訓練並不是一種專注禪定,因此你只需要清柔地覺知呼出的氣息,然後隨它去。覺知的本身就包含著清明與溫柔的品質。
     如果老師要你專注在非常具體的對象上----一種意像、一尊佛像、一支蠟燭或地板上的某一點----便是一種專注禪定的練習。但呼吸是比較難捉摸的,即使你想百分之百地留意它也很難辦到,因為它是那麼輕柔、那麼短促、那麼廣闊。把呼吸當成禪修對象,自然會帶來溫柔的感覺,就像是在留意微風一般,而且比較沒有目的性。你並不是為了要達成什麼,只是完全安住於當下罷了。完全安住於當下並不是一了百了的事;你必須覺知生命的潮來潮往和創造性,對生命的過程一直保持警醒的覺知。如果你給自己設定一個要達成的目標,譬如不能有念頭,這樣的意圖不可能是溫柔的;你會竭力想排除掉這些念頭,而你可能根本做不到。因此溫柔的態度之中也包含了無目的性。
     當你為自己的念頭加上妄念的標籤時,就是在培養溫柔、友愛和同情的態度。創巴仁波切曾經說過:「當你說『妄念』時,要特別留意自已的語氣,如果語氣很嚴厲,就等於在對自己說:你這個笨蛋,你又在妄想了。」其實你真正的意思可能是:「你是個毫無指望的修行人。」很好,你已經察覺到自己的真相了!你已經發現念頭是無止境的,能認清這一點是很棒的事。一旦認清這一點,就立刻把這個念頭放下。如果發現自己在家標籤時的語氣很嚴苛,不妨學著以溫柔友善的語氣,也就是不批判的態度,對自己再說一遍。你不去批判自己,只是以明確溫柔的態度看著自己的妄念,因此,這個方法不但能培養清明的心智,同時也能學會以溫柔的態度對待自己。清明之中的誠實及溫柔之中的善意,都是和自己做朋友的正向品質。所以在這段禪修期間哩,除了保持清明之外,也必須強調溫柔的態度。如果發現身體很緊,不妨試著放鬆下來。如果發現心情很緊張,也要試著放鬆下來,感覺一下呼出的氣息如何融入於大氣之中。當念頭升起時,輕輕地覺知它們,就像羽毛碰觸肥皂泡泡一樣。

放下的能力

     這項技巧的第三個面向就是開闊的心胸及放下的能力。這個看似簡單的技巧,往往能幫助我們重新發現自己本有的能力:超越狹隘的心胸,放下任何一種固著和受限的觀點。清明和溫柔的態度是很容易領會的。你可以透過呼出的氣息和加標籤來培養心智的清明度。你可以很容易地學會放鬆自己的胃、肩膀和身體,也可以很容易地學會以溫柔的態度覺知呼出的氣息,以同情的態度面對自己的妄念。但「放下」就不那麼容易做到了,這是達成清明與溫柔之後才能辦到的事。換句話說,能真誠地達到這個方法的前兩個面向,放下的能力才會出現。放下的能力會自然而然出現,根本不需要費力。不過你也不該在前面兩個面向上過度用力,但你的確會把它們變成一種「計畫」。其實放下這件事很難變成一項計畫,雖然如此,我還是要說明這個方法為什麼能幫你重新發現你那敞開心胸的本能。
     你可能有點懷疑為什麼只需要覺察呼出的氣息?為什麼不同時去覺察吸氣的活動?另外有些不錯的方法也在教導學生觀察出入息,而它們確實能磨利我們的心智,帶來一種集中焦點、持續不斷地覺知力。但我們這裡的方法著重的是呼出的氣息;它並不特別強調下一次呼氣之前該怎麼辦。這個方法能發展出呼氣時的放下能力,亦即在呼氣時維持心中的開放度,因為它並不特別強調那一刻該怎麼辦。創巴仁波切時常稱之為「間隔」:你會留意到自己在吸氣前會出現一段間隔,這時你如果說:「不要去留意吸進來的氣。」是不會有什麼幫助的,因為那就像是在說:「不要去想粉紅色的大象。」一旦被告知不要去留意某個東西,你就會變得特別關注那個東西。總而言之,你要覺知的只是呼出的氣息,然後便靜靜等待下一個呼出的氣息而不帶有任何目的性。這樣你就會在呼氣時體會到放下的滋味。氣息呼出來消失在大氣中,會帶給你一種徹底放下的感覺。在下一次呼氣之前,你其實什麼也抓不住。
     雖然很難辦得到,但只要開始留意呼出的氣息,停頓一下,靜靜地等待,然後覺察另一股呼出的氣息,就會慢慢發展出放下的能力。所以不要抱持太高的期望----只要依法練習就對了。幾年過後,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自然會有所改變。你將會體認到放下是什麼滋味,什麼是敞開心胸,超越既定的信念和想法。
     此外,你對家標籤這項練習也會越來越確知。也許在靜坐時你會完全陷入幻想中,或者不斷地憶起往事、計畫著未來,念頭就像搭飛機一樣飄到十萬八千里外。你可能會聯想到某個人,幻想著屋子可以佈置成什麼模樣,或者想到過往的某個愉快或不愉快的經驗,擔憂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或是從某個將要發生的事裡面得到快感。就像做夢一樣,你的心完全沉迷於其中,然後你突然發現自己在作夢,於是又回到當下。這種事會自動發生,那時你就要對自己說:「妄念。」這麼做基本上就是要放下那些念頭。你不去壓抑那些念頭,只是非常溫柔清晰地認出他們是「妄念」,然後放下他們就對了。一旦能掌握住其中的要領,就算完全執迷於希望、恐懼或各式各樣的念頭,你還是能察覺自己的真相----不帶任何批判地----而且能放下它們。這便是你所能得到的最驚人的工具----一種放下煩腦的能力,不再被憤怒、激情、擔憂或沮喪的念頭所縛。

第五章    不逃避的智慧

     昨天我談到培養清明、溫柔和開放心胸的方法,並說明了禪修技巧如何能幫助我們憶起自己早已具備的品質。有時佛法強調的是我們本自俱足的智慧、光輝或清明的本性、有時強調的則是心中的障礙,那種卡在一個陰暗小角落的感覺。但不論是解脫或痛苦,都是人類隨時面臨的情境,在靜坐時我們會清楚看到這一點。

光輝的本性和痛苦是並存的

     我們會看到世界有多麼奇妙而美麗,我們也會看到自己是多麼深陷於煩惱之中。所以並不是說事情這樣是好的、那樣是壞的,而是所有的感受都很有趣,都充滿著意味、豐富性與創造性。我們就是這一堆混成一團的東西:這便是人性。我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認清這一點。光輝的本性和痛苦一直都存在著;它們是交織在一起的。對一個大徹大悟的人而言,精神官能症和本慧很難加以區分,因為它們底端的能量是相同的。這股生命力遍存於一切實有之中,它可以被體認成開放、自由、無拘無束、活力充沛、充滿著各種可能性,也可以被體驗成瑣碎、狹隘、充滿著煩惱。雖然有這麼多的教誨、這麼多的禪修方法、這麼多的修行指南,最基本的重點只是要學會完全誠實地面對心中的真相----思想、情緒、身體的覺受,這些組合成所謂「我」的東西。沒有任何人可以為你決定什麼能使你覺醒、什麼會令你沉沉入睡。每有任何人可以為你釐清什麼能使你的心胸開闊、什麼會使你不斷地陷入痛苦之中。這裡的禪修方式屬於非有神論,它跟信不信上帝沒有關係,因此除了你自己之外,沒人能告訴你該接受什麼或拒絕什麼。

用誠實溫暖的心面對自己

     禪修練習可以幫助我們深入地認識這股基本能量,而且是懷著誠實溫暖的心態。我們會開始釐清什麼是毒藥、什麼是良藥。舉例來說,某些人可以喝許多咖啡而感覺好得不得了,有些人只喝幾口就會變得神經緊張。我們吃進來的東西會因人而異造成不同的結果,所以必須覺察自己跟能量的關係是什麼。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什麼方法能讓我們覺醒,什麼方法會讓我們睡著。因此,我們坐在這紅色的蒲團上,屋子裡燈火通明,色彩繽紛的佛龕上掛著巨幅大寶法王玉照。外頭風雪交加,而我們一直徑靜地坐在這裡,不斷地把心拉回當下這一刻。我們不斷地認清心中的真相是什麼,並隨觀呼出的氣息,為自己的念頭加上「妄念」的標籤。我們接到的指示就是以誠實溫暖的心來面對自己,逐漸學會什麼是放下執著,什麼是不緊縮。

與自己及世界做朋友

     我們每一個人早已具備徹悟的能力。那股基本的能量不斷地流入我們的身心之中。有時它會示現成光輝的智慧,有時則示現成煩惱和困惑。因為我們基本上都是善良而誠實的人,我們都有能力認清什麼該接受,什麼該拒絕。我們可以為自己決定什麼能讓我們變得清明、完整、成熟,但若是涉入於煩惱太深,我們就永遠長不大了。這便是與自己以及與我們的世界做朋友的過程。我們不但得跟我們喜歡的部分做朋友,還得跟我們不喜歡的部分做朋友,因為它們都能教會我們一些事。

第六章    喜悅

     大概在一年前,我們的好朋友阿雅‧奇瑪這位住在斯里蘭卡的德裔南傳比丘尼前來探視我們,並帶領一次屬於內觀的閉關活動。對我個人而言,那次的閉關活動深富啟發性,因為她強調的是喜悅。我一直沒發現我個人的修行之中有多大的部分是在強調痛苦。我一直專注於如何跟那些不愉快、無法被接受、令人不知所措以及令自己痛苦的事共處。過程裡我已經不知不覺忘卻了喜悅是什麼。
     在我們七天的閉關活動裡,阿雅‧奇瑪嬌我們如何跟每一個人心中本自俱足的喜悅連結,讓它充分顯現出來,如此我們就能享受自己的修行和自己的人生。喜悅如同溫柔的春雨一般,使我們變得輕鬆,並能享受自己,因此,這也是觀察痛苦的一種嶄新的方式。

不需要到別處尋找淨土

     一行禪師在《行禪指南》(A Guide to Walking Meditation) 中的〈奇妙的淨土就在世間〉這一章裡說到:「我不認為三世諸佛及菩薩會不贊同我教給你們一個小秘密,那就是,你們不需要到別處去尋找淨土的奧秘。」那份美妙而歡愉的感覺就在每個當下、每次的呼吸、每一個步伐及日常生活的每一個行動中,但前提是我們必須與它連結。與喜悅連結最大的障礙就是怨懟之心。

抱怨會障礙我們歡愉的能力

     你必須認清這個世界有多麼廣闊、無礙與珍貴,才能發現心中的喜悅。抱怨或願對你的人生以及你發生在你身上的事,猶如在清晨散步時拒絕聞野花的香味,或者像眼盲一般無法看見樹枝上飛來了一隻巨大的烏鴉。我們往往會深陷在痛苦和擔憂中,而忽略了外面已經起風、某人已經在飯桌上放了一盆花,或者在清晨散步時完全沒發現旗子尚未升起,回來時旗子已經在空中飄揚了。嫌惡、苦楚和生悶氣,都會阻礙我們的視覺、聽覺、味覺,以及那份歡愉的能力。
     有一則故事描述一名被老虎追趕的女人。她不停地奔跑,而老虎卻越追越緊。燈她來到懸崖錢的時候,看見一根藤蔓懸掛在峭壁邊,於是就立刻抓住藤蔓往下降。她低頭一看,發現地面上也有幾隻老虎。接著又發現一隻老鼠正在啃喫她手中的藤蔓,同時又見附近的草叢中有一堆鮮紅的草莓。她看一看上面,看一看下面,又看一看那隻老鼠。最後她踩了一顆草莓放在嘴哩,盡情地享受那顆草莓的滋味。
    上方有老虎,下方也有老虎,這便是我們從生到死所面臨的困境。其實每一個當下發生什麼就是什麼了。那個當下便是我們人生唯一的一刻,而那草莓也可能是我們唯一能吃到的草莓。我們也許會對這樣的景況感到沮喪,但也許終於學會去欣賞生命中的每一刻,為它的珍貴而感到喜悅。

認清每一天的珍貴,便能喜悅相連

     創巴仁波切以前時常對我們說:「你可以辦得到。」這句話或許是他教誨中最重要的一個主題。一行禪師在《行禪指南》中一開始便談到每個人都背負著煩惱的重擔,但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把重擔放下,跟心中的喜悅相連。
     就像今天這個寂靜的日子裡,你可能發現心中有一股陰鬱的感覺。你做每一件事都帶著陰鬱的表情。你陰鬱地將門打開,陰鬱地喝你的茶,因為過度專注於保持安靜和放緩行走的腳步,所以覺得很悲慘。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你也可以輕鬆地了悟到,這所有的擔憂、抱怨和非難的背後,太陽仍會在清晨升起、運行過天空、於傍晚時西沉。鳥兒永遠會外出覓食、築巢、飛越過天際。小草永遠會在風中舞動或靜靜地站立在那裡。糧食、花朵和樹木永遠會從大地裡生長出來。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富饒,而你確實可以發展出對生命的好奇,熱情與興致。你永遠可以跟內心的喜悅相連,不妨從當下這一刻就開始。

與喜悅連結的方式

     納弗霍人(Navajo,美國印地安人)告訴他們的孩子,清晨升起的太陽每天都是嶄新的。它每天都會重新誕生一次,到了傍晚就一去不復返了。孩子們只要一有能力理解這件事,大人就會在日出時帶他們到野外去,然後對它們說:「太陽只有一天的壽命,你必須好好過完這一天,這樣太陽才不會浪費它寶貴的時光。」認清每一天都是那麼珍貴,乃是一種良好的生活方式,一種與我們根本的喜悅連結的方式。

第七章    擴大視野

     今天早上靜坐時我感覺肚子很餓,而且很疲倦;同時卻又覺得很快樂。晨間散步時甚至覺得很快樂一些。我發現這根我們的禪修練習有關:原來人生還有一個更大的視野,感覺上就像是一種祝福或天賜的禮物一般。
     在許多宗教傳統哩,包括藏傳佛教,圓圈一項代表萬物的神聖性。在這些傳統哩,圓圈這個意像的作用通常如下:順著你的周圍劃一個圓形,然後站在這個圓形的中央;你會發現自己永遠都是宇宙的中心點。

正念就是去愛生活中的每個細節

     佛法時常談到正念與覺知。老師會教我們透過持缽用齋、問訊、觀出入息、為念頭加標籤,來維持正念與覺知。其中涉及的是清明及溫柔的態度。除了要明確地覺知我們的世界之外,心還要維持住一種空間感,也就是所謂的溫柔之心;我們要去體驗這個世界有多麼廣闊而流暢,多麼活力充沛及多采多姿。這個空間就是我們的聖圈。
     當我們談到覺知和正念時,我們指的並不是強加在自己身上的一種嚴苛的紀律,也不是要我們變得更好、站得更直或聞起來更香。我們要練習以友愛的態度對待眼前的麥克風、我們的缽、我們的手、這間屋子裡的每一個人以及出入的每一扇門。正念就是去愛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這樣覺知自然會產生,生命也會因此而敞開。你會發現你一向都站在這個世界的中心點。

你永遠站在聖圈的中央

    你們有些人也許讀過一本書名叫《黑麋鹿如是說》。這本書裡有一位年老的平地印地安人,道出了他在九歲時得到的一個啟示。那時他病得很厲害,身邊的人都以為他死了。他昏迷了一個多禮拜,在這段期間有股無形的力量告訴他說,他的族人過去所擁有的神聖生活快要消失了。這股無形的力量同時教導他如何拯救這種情況。他被帶到達科塔州黑丘林區的哈內峰頂,當地的原住民都視其為世界的中心點。他被帶到哈內峰時產生了這段啟示。黑麋鹿說他發現每個角落都是世界的中心點,基本上不論你站在那裡,那個地方就是世界的中心點。你永遠站在聖圈的中央。
     人們時常說:「禪修確實很好,但這跟我的生活有甚麼關係?」它跟你生活的關係就在於,也許透過這個簡單的覺察練習----以友愛的態度面對你的身口意----你就會開始發現自己永遠站在聖圈的中央,而這聖圈便是你的人生。這間屋子並不是那個聖圈,甘波修道院也不是那個聖圈。
     在你的餘生裡不論走到何處,這個聖圈永遠都環繞在你周圍,你永遠站在宇宙的中心點。每一個來到你面前的人都進入了這個聖圈,而且絕非意外。進人這聖圈的人事物都是來教導你的。
     就我對佛法的體認,以及我對我的老師、教誨和禪修方法的尊崇與熱愛,我發現專注於某一條道路,越來越深入地去體驗它,是比較有利的做法。藉由這些經驗,我開始認清每個人本自俱足的智慧,其實透過不同的道路,皆可發現同樣的道理。禪修可以開啟你的生命,使你不致於耽溺在自我關切哩,或是總想讓事情按照你的方式發展。如果你耽溺於其中,就無法領會自己正站在這個聖圈的中央,因為你太過於關切自己的擔憂、痛苦、侷限、慾望及恐懼,以致於對周遭的美都視而不見了。這種態度只會使你痛苦,對人生產生巨大的怨恨。人生多麼奇妙啊,但大部分時候我們都在抱怨造化對我們的捉弄。

我們的四周存在著各種奇蹟

     曾經有個自大而驕傲的女人決定要證悟實相,於是便四處去請教這方面的權威。其中的一位老師說:「如果你爬到那座山的頂峰,會發現一個岩洞。洞裡坐著一位相當有智慧的老婦人,她會告訴你答案是什麼。」這女人心想:「太好了,我一定會照著她的話去做的。」歷經千辛萬苦,她終於找到了那座岩洞,裡面的確坐著一位看起來非常仁慈、充滿著靈氣、穿白衣、面帶微笑的老婦人。於是她心生敬畏地伏在這名老婦人的眼前開始頂禮,然後說道:「我想證悟實相,請告訴我方法。」老婦人面帶微笑地問她:「妳真的想證入實相嗎?」女人回答說:「這點我很確定。」就在這一剎那,面帶微笑的老婦人突然變成了一個惡魔,手上揮舞著一根巨大的棒子,開始在後面追打她,嘴裡還不停地喊著:「當下!當下!當下!」從此之後,這女人再也擺脫不掉那不斷在喊著「當下!」的惡魔了。
     創巴仁波切經常提到「當下」的問題。他在《香巴拉--精神勇士之道》(Shambhala: The Sacred Path of the Warrior)一書的〈當下〉與〈發現奇蹟〉這兩章裡所談到的,就是我所說的這個故事的重點。如果你想開悟,必須在當下這一刻。假設你既驕傲又頑固,便可能需要一個人在後面棒喝你。不過你越敞開心胸,就越能跟你的身口意以及你圈子裡的世界做朋友----你的家居情況、與你生活在一起的人、每天吃早餐的地方----如此你才會感激一打開水龍頭就有自來水這件事。若是曾經有過缺水的經驗,一定會感激水龍頭裡有水這件事。各式各樣的奇蹟都存在於我們四周,我們周遭的每件事都是奇妙無比的。
     關鍵就在當下,當下,當下。正念練習就是要讓你保持覺醒、活躍與信心,然而到底要覺醒甚麼?就是對當下的覺知,不是嗎?你在靜坐時覺察呼出的氣息,便是一種對當下的覺知。從幻想中醒過來,也是在覺知當下。甚至連幻想本身也是一種當下,雖然他們似乎會帶你進入過去和未來。越是能徹底安住於當下,越能發現自己就站在世界的中心點,聖圈的中央。不論睡覺、刷牙、煮飯或擦屁股,都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論你正在做甚麼,都是當下。

每一個當下都能幫助你覺醒

     人生的工作就是運用每一個正在進行的是來覺醒自己。如果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身體的模樣相同、說話的方式相同、思想的模式相同,而且同母同父、同住一棟房子、吃同樣的東西,所有的事情都相同----其中的一個人可能會運用這一切來覺醒自己,另一個人卻可能因這一切而變得尖酸刻薄,充滿著怨懟。不論你的身體是否有缺陷、是否富有、是否美麗、精神是否穩定、生活是否過得安詳,都可以運用它們來覺醒自己,或者沉沉入睡。這便是當下帶給我們的挑戰:你要如何對待你所擁有的一切?你的身口意?
     對當下產生某種程度的認識是非常有幫助的。令我們無法擁有開闊視野的最大障礙,就是我們情緒上的執著以及它們帶來的無明。我們越是對自己的情緒有敏銳的覺知就越可能發現,每當我們開始光火、抹黑自己或渴求某個東西而讓自己感覺痛苦時,就會開始封閉住自己,如同坐在大峽谷邊,頭上卻罩著一個黑布袋。
     不防做個實驗看看。你可以走到懸崖邊看著底下的聖羅倫斯灣,你會發現第一個出現的念頭永遠是:「哇!好大阿。」然後你的心就開了。但是如果站得久一點,可能就會開始擔憂起某件事來。你會發現所有的感覺都封閉住了,世界也變小了。安住於當下的關鍵就在於放下、敞開心胸,面對開闊的虛空。任何一刻都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是你必須學會跟自己做朋友。你必須認識自己的憤怒、心中的自我否定傾向、所有的渴求和嚮往,以及那份乏味無聊的感覺,然後學會跟這些東西做朋友。

不論天堂或地獄,都請敞開心胸接納它們

     你可能讀過另一個跟天堂、地獄、善惡有關的故事。這個故事講的是萬法唯心所造,現象並非真實存在的。故事的內容如下:有一個粗壯的日本武士來到一名智者面前,他問道:「請告訴我天堂和地獄是甚麼樣子。」這名法師看了他一眼便開口說道:「我為什麼要跟一個這麼骯髒、悲慘又討人厭的蠢蛋說話?」武士聽了氣得臉色發紫,頭髮都快豎起來了,但法師還是繼續說道:「像你這樣一個可憐蟲,你認為我會告訴你任何事嗎?」火冒三丈的武士拔出了他的利劍,就在他差點要砍掉法師的頭的那一刻,法師突然說道:「這就是地獄。」這名善感的武士立刻領會了畫中的意思,他發現剛才那一刻他已經創造出自己的地獄;地獄裡又暗又熱,充滿著瞋恨、自我護衛、憤怒及嫌呃,甚至差點殺了眼前這個人。他的眼中充滿著淚水,開始哭了起來,然後他和長相法師懺悔,法師說道:「這就是天堂了。」
      天堂地獄存乎一念,端看我們如何對待我們的世界。抗拒生命的處境就是一種地獄。如果你拒絕面對自己的處境,那也無妨,但如果把事情弄得過於嚴重,甚至說服自己抽出武士刀想砍掉某人的頭,那麼這樣的抗拒就是一種地獄。
      我們在修持的過程中不要老是說「地獄是壞的,天堂是好的」或者「尋找天堂,擺脫地獄」。我們要鼓勵自己發展出開闊的心胸,不論是天堂、地獄或任何事物,都能敞開心胸去接納。為什麼?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領悟到,不論眼前發生了甚麼事,我們永遠站在世界的中心點,聖圈的中央,而且每一個進入這聖圈的事物,都是要教導我們一些必須學會的東西。

人生的工作就是覺醒

     人生的工作就是覺醒,讓進入聖圈的事物喚醒你而非讓你沉沉入睡。唯有開放心胸,對事物保持好奇,發展出某種程度的同情心,願意認識事物的本質,並且讓它教會你一些東西,才有可能覺醒。除非你學會了你的功課,否則他是不會離開你。你大可結束你的婚姻、辭去你的工作、只接觸那些會讚美你的人、繼續掌控你的世界,直到你被氣得臉色發青為止。然而那狡猾的魔鬼還是會前來干擾你,直到你學會你的功課為止。然後那些魔鬼就會變成你道途上友善而熱心的夥伴。
     因此,今天早上我雖然又餓又累,還是覺得很快樂。我真的要像創巴仁波切表捯我的感恩之情。

第八章    沒有所謂的「真實故事」

     道家有一則名言:「道可道,非常道。」這句話還有另外一種講法,不過我從未聽過有人這樣去翻譯:「一但開始相信某個東西,就看不見其他東西了。」你所深信和執著的真理,只會讓你無法接受新觀念。
     我們的世界乃是由我們的思想和我們深信不疑的事物所構成的。在中古世紀,每一個人都基於恐懼而抱持相同的信仰;如果信仰不同,就是敵人。這份信仰阻礙了所有的創造形式和新穎的思想。許多可以被人們發現的事物再也看不見了,因為人們不再相信任何其他的東西。人一旦開始按照某種方式思維,就無法聽見、看見、聞見或接觸別的東西了,因為那些東西都在他們的信念系統之外。
     執著於某種信念會限制我們的經驗,但這並不意味信念、概念或思想都會造成問題;真正造成問題的是我們對事物抱持的頑固態度,以及緊抓著信念和思想不放的執著心態。簡而言之,執著於自己的信念系統,往往會製造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僵死而不活潑、沉睡而不醒的情況。

遇佛斬佛

     不過,現代有許多人已經超越了這種侷限,開始自由地探索一切,但仍然有人固守著自己的信念不放。一種兩極化的情況正在發生,譬如我們看到有許多基督徒為了「基督最後的誘惑」這部影片而氣得歇斯底里,只因為有人膽敢說基督並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樣。當某種信念系統受到威脅時,人們甚至會變成殺人或摧毀別人的狂熱分子。
    另一個例子是回教徒對魯西迪的小說《魔鬼詩篇》所產生的反應。魯西迪在書中提出了一個看法,他認為穆罕默德並不像一般回教徒想像那樣,就因為這個看法,某些回教徒甚至判他死罪。這種情況在世界每個角落都可以看得到。新教徒殺害天主教徒,天主教徒殺害新教徒;印度教徒殺害佛教徒,佛教徒殺害印度教徒;猶太教徒殺害基督教徒,基督教徒殺害猶太教徒;回教徒殺害基督徒,基督徒又殺害回教徒。由於別人不贊同他們的信念系統,便覺得自己蒙受羞辱,於是就掀起了世界各地的戰爭。
     這種情況每一個人都要負責。這便是所謂的基本教義派一神論之局限。你很想抓住某個東西,你想對自己說:「這就是了,我終於找到了。現在我覺得很安全、很正當、很堅定。」連佛教徒都無法擺脫這種態度。這便是人性。但佛法有一則教誨似乎可以攔腰斬斷這種執著的態度,那就是「遇佛斬佛」的觀念。這意味著如果你發現了佛,而且聲稱「佛就是這樣」,那麼最好把你所發現的這個佛給殺掉。基督教、印度教、猶太教以及其他宗教的信徒或非信徒,都可以採取這樣的觀點:若是遇見基督,就殺了這個基督。若是預見會讓你執著的穆罕默德或耶和華,就粉碎掉它。

不斷檢視自己的信念,然後超越它們

     現在我們開始面臨最有趣的部分了。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雖然這種途徑聽起來有點氣勢洶湧,但真正的意思卻是要完全放下攻擊性。人們經常發現,去相信某個東西、執著於某種信仰、在這些信仰上建造自己的世界,是很容易的事。同時他們也發現,攻擊那些不贊同他們信仰的人也是很容易的事。更困難、更勇敢的作為,只有英雄、英雌、精神勇士及神秘家才能辦到,那就是,誠實而清明地不斷檢視自己的信念,然後超越它們。這需要很深的愛和熱情才能辦得到。你必須深入而徹底地了解自己的經驗,但又不帶著任何論斷或嚴酷的要求。
     「遇佛斬佛」意味著當你發現自己正執著於某個東西時,譬如論斷某件事的好壞,就要試著和它做朋友,並且要深入而徹底地了解它,這樣你的執著才會消失。

神仙的玩笑

     佛法教導我們,若是執著於自己的信念,衝突就會產生。有一則美妙的故事可以說明這一點:
     某位神仙很清楚人們喜歡把事情當真,而且喜歡跟擁有相同信念的人組成俱樂部、宗教組織或政治派系。它們喜歡無中生有,在旗幟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揮舞著這面大旗,又喊又叫地走上街頭,目的只是為了吸引與他們信仰相反的另一群又喊又叫揮舞著大旗的人。這位神仙決定要證實人類情境中的這一點,好讓人們看到其中的荒謬性而一笑置之(一笑置之一像是斬佛最佳的方式。)於是他做了一頂一半藍色一半鮮紅色的帽子,然後戴著這頂帽子走道有許多人在工作的野地上。路的左邊有一些人在做工,右邊也有一些人在做工。這位神仙示現出光華璀璨的法相;所有的人都看見了祂的樣子。祂戴著帽子走了下來。左邊的那群工人立刻丟下手上的鋤頭仰望著祂;右邊的工人也做了同樣的反應。每一個人都感到震驚不已,可是祂卻突然消失了。霎時間每個人都大呼小叫起來:「我們看見上帝了!我們看見上帝了!」這時站在左邊的某個人突然說道:「祂全身散發著光芒,而且戴了一頂紅帽子。」站在右邊的另一個仁則抱持著反對意見:「不!祂戴的是藍色的帽子。」爭端就此展開,而且愈演愈烈,兩邊人馬最後甚至互相丟起石塊來。這時神仙突然又出現了。這回祂走的是反方向,接著又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望著彼此,這時右邊的人開口說道:「噢!你們是對的,祂戴的帽子是紅色的,我們看錯了,真是抱歉。」左邊的那群人也開始說道:「不!不!你們是對的。」他們已經不知道該言歸於好,還是繼續打下去才對。大部分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況搞糊塗了。接著神仙又現身了,祂站在路中央把頭轉向左邊再轉向右邊,在場的每個人都笑了起來。

心中不管升起甚麼東西,認清之後就把它放下

     對我們這群在這裡靜坐的人而言,我們想要的就是活出圓滿、無拘無束以及附有冒險精神的生活,而我們的確可以依循著某種具體的指示來達成這個目的。這個指示就是我們在禪修時依循的原則:如實地面對真相。只是看著真相而不論斷對錯,然後放下它,回到當下。不管心中升起的是甚麼東西,只要如實看著它而不去論斷對錯。認清它之後就把它放下。從現在開始直到死亡,你都可以照著這個方式去做。這個方式能使你更慈悲地對待自己和別人,也能使你減輕武斷、諞頗、一意孤行,或確信自己是對的而別人是錯的種種傾向,同時能發展出對事物的幽默感,變得輕鬆而開放。這個方式也會讓你發現自己正在譴責別人或正在合理化自己。如果你的餘生能繼續留意這些事,併用這種方式持續地接露人類情境中的愚昧無明----我們不斷在相信的這場悲哀而可笑的荒謬劇----就能發展出更深的智慧、良好的幽默感和仁慈的心胸。發現你在合理化自己或譴責別人,不該是批判自己的一種理由;你要把它當成一個機會來認清所有的人都在做這件事,以及這件事如何局限了我們對世界的觀點。這個機會能夠讓我們認清我們正執著與某種對現實的詮釋;它能夠讓我們反觀到當下的真相----不多也不少,恰巧就是我們對現實的這番詮釋。

第九章    四季與四聖諦

     佛陀初轉法輪時的開釋有各種可能性。不久之前他才徹底證悟的:他的心清明而無礙----只有無邊的空寂與圓善。但據說他很難傳達心底的體悟;他原本不準備做任何開示,因為沒人能理解他的意思。最後他還是決定走出去為有緣的人弘法。有趣的是,他一開始並沒有提到絕對真理,也沒談到本善、澄明心、至樂、玄妙之境或無邊的空寂。佛陀一開始的教誨就是四聖諦的苦諦。

體驗生命的能量

     我一向把四聖地體認成對生命覺醒的肯定。我們都是這生命之網的一部分;眾生皆是息息相關的。凡是有生命的東西,都有一股活潑的能量,缺少了它,我們連舉起手臂、張嘴或開闔眼睛都不可能。你若是陪伴過臨終之人,就會明白人即使衰弱到快要死了,仍然有一股能量,但死亡降臨時,這股能量就不見了。據說當我們過世時,地水火鋒這四大元素會一一消融到彼此之中,最後則融入虛空中。活著的時候,我們全都共享著這股創造的能量,從小草到大象,都得歷經成長、衰敗和死亡的過程。這股能量,這份生命力,創造出了整個宇宙。不過很奇怪的是,其中只有人類具有自我意識,也只有人類會抗拒這股生命力。
      前幾天我和一位罹患憂鬱症的人面談。當他發病時,總是動彈不得地坐在椅子上,成天除了擔憂之外甚麼也不能做。他說一整個冬天他都坐在椅子上,心裡一直惦記著要刈掛草機 從雪堆裡拖出來,但就是做不到。這可不是我所謂的靜坐。靜坐或是安住在蒲團上,意味著把心安住於當下而不產生妄想,只是全然地體驗著自己的能量。這時會發生甚麼事呢?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的經驗。有一回我在靜坐時,心裡突然生起了不好的感覺。接下來我發現自己的妄念開始泉湧,很擔心九月份可能會發生一些事,然後又擔心誰能處理十月可能發生的那件事的細節。接著我突然想起來要安坐在大火、龍捲風、地震或海嘯之中,因為這提供了一個再次體驗生命能量----地、水、火、風的機會。

痛苦源自於拒絕與萬物融為一體

     我們為什麼會抗拒自己的生命力?我們為什麼會抗拒那股流經我們的能量?苦諦告訴我們說,如果你是覺醒的,如果你是熱情的,如果你心中有愛、有悲心,如果你能發現那股令萬物更迭、變動、生長及死亡的能量,就不會再有怨懟或抗拒了。苦諦要說明的是,感覺痛苦乃是身而為人的一部分。我們甚至不需要稱其為痛苦或不舒服,我們要認清一切都只是火的猛烈、風的狂野、水的擾動、地的動盪,或是火的溫暖、水的清涼與平滑、風的輕柔,以及地的堅固、可靠與厚實。沒有任何一樣東西的本質是不變的。四大元素就像魔法一般,不斷在變換成不同的特質。有時它們會示現成某種形式,有時則是另一種形式。如果我們覺得這些變化是個問題,就會抗拒它們。苦諦同時讓我們發現,我們自己也像季節一樣不斷更迭,像潮水一般不斷在消長,像月亮的盈虧不斷在轉換,所以沒有理由抗拒這種變遷。如果我們抗拒,生命的活力或實相就會演變成不幸,演變成地獄。
     集諦則告訴我們說,這股抗拒的力量便是所謂的自我運作機制。傳統一向認為,執著於自己的狹隘觀點,便是痛苦的成因。另一種說法則是,痛苦源自於拒絕與萬物融為一體,不承認我們也像季節一樣不斷在改變,不接受我們與萬物共享同樣的能量,而這狹隘的觀點便是所謂的我執。

只要一有抗拒,念頭一定出現

    昨天我開始對「抗拒」這個東西產生了好奇。我發現我在靜坐時,心和胃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可以說是一種憂慮。當時我覺得這是一個體認四元素的大好機會,我想看看那種氣候變化的感覺是什麼。當然,這麼做並沒有使不舒服的感覺消失,卻暫時去除了抗拒的心態,可是不久內在的活動又出現了。只要一產生抗拒,念投一定會出現。接著我發現,基與某種理由,我從來就不喜歡這個特定的氣候。因為我不喜歡它,所以製造出了自我。當你在抗拒時,就是在固執己見。就好像你是塊大理石,而你在其中鑿出了一個你來;你把自己弄成了一個非常堅實的東西。以我的例子來說,擔憂某件可能會發生的事,往往令我感覺非常不愉快;這幾乎像是一種上癮症似的。如果你是個有酒癮的人,那麼再度酒醉顯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或者你有毒癮,那麼不停地打嗎啡也不會是快樂的事,甚至如果你有暴食症的傾向,那麼不廷地吃東西一定會令你不悅。這些癮頭都是很奇怪的東西。我們都很清楚甚麼事上癮傾向,因為我們都對「我」上了癮。
     很有趣的是,當氣候在改變而能量流經我們,如同能量流經小草、樹木、烏鴉、熊、鹿、海洋和岩石一般,那時我們才發現,我們根本不是堅實不變的存有。若是能如如不動地坐著,如同颶風中的甘波拉切山一般,不再阻止自己去面對當下的真相、鮮活的事實以及生命缺乏確定性這件事,那麼我們就不再是非得讓事情按照自己的方式進行的孤絕存有了。

你一直在煽動自己的心火

     滅諦要說明的則是,止息痛苦的方式就是放下我執。「止息」意味著停止抗拒、怨恨、覺得自己完全卡住、不計任何代價地想保住這個巨大的「我」,也就是不再進入與氣候變化相反的無間地獄。有關「無我」的教誨聽起來也許很抽象,但這條道路的奇妙指南已經給了我們,而那把由黃金打造的鑰匙,就是發現自己的真相而對自己說「妄念」的加標籤方法。照著這個方法去做,就能放下心中所有的噪音、虛構與對談,只是如如不動地與氣候的變化共處----包括每種氣候的特質與能量。但你仍然會有戰慄的感覺、攪擾的感覺、爆發的感覺、安詳的感覺、遲鈍的感覺,或者如同被埋在土裡的感覺。不論當下是什麼,你都要與之共處。這便是關鍵所在:面對所有的感覺。唯一能面對這些感覺的方式,就是去發覺你一直都在跟自己對談,一直在擔憂下星期、十月份或下半輩子會發生甚麼事。很奇特的是,你非但沒有如如不動地安坐在大火中,反而發展出了這種自動煽火的方式。你煽了又煽,煽了又煽。「如果我不做這件事,那件事就可能發生。如果那件事發生了,另一件事也可能跟著發生,所以我最好告訴某某人有關這件事的問題,而且若是不告訴他,整件事便可能會搞砸、接著又會發生甚麼事呢?噢!我真想死掉算了,這整件事真是恐怖......」你甚至很想站起來跑出屋外大吼幾聲。你一直在煽火,可是到了某個時刻你卻開始憶起:「等一等,妄念!」這時你突然放下了心中的妄念,回歸到最初的那股令你心神不寧的感覺,你發現那基本上只是地、水、火、風的一種作用力罷了。

既不抗拒也不執著

     我現在所說的並不是要你們把颶風變成太平日子。我說的是去了解颶風的本質或太平日子的本質。我指的並不是把森林大火變成壁爐裡的溫火,或是燉湯的郭子底下的灶火。我指的是當森林起火時,不要抗拒那股力量----那就是你自己。火若是溫暖而舒適,那麼既不要抗拒它,也不要窩在它旁邊。你不需要把地震變成花園裡的花,如果花園裡的花開了,就任它們盛開。我說的是既不去抗拒,也不去執著,或卡在希望與恐懼、善與惡之中,而是要徹底去體驗人生。
     四聖諦的精隨就是八正道。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所有的鍛鍊、努力、禪修、謀生方式以及從生到死做過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用來幫助我們發現我們與萬物之間的一體性,以及生命的整全性。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善用我們的人生來察覺自己並不是一個孤立的個體:那股能夠令我們存活下去,使我們變得整全、覺醒及活力四射的能量,就是創造出萬萬的那股生命力,而我們都是它的一部分。我們可以善用自己的人生與其相連,也可以藉其而變成一個孤立、抗拒、憤怒、刻薄、充滿著怨恨的人。一切都看我們自己了。

第十章    不太緊,也不鬆

     今天我們要談的是如何找到生活中的平衡點。我們說了那麼多,也做了那麼多,但什麼是中道呢?
     我的中道和你的中道,可能並不是同樣的中道。舉例而言,我的風格可能比較隨興,有點悠哉悠哉的,即使是所謂的嚴格訓練,我做起來也還是很放鬆,因此嚴格的訓練對我比較合適,它能幫我找到我的中道;太輕鬆的修行方式反而不能顯示出我在那裡失去了平衡。但也許你的心性比較精準、好鬥、容易緊張,因此對你而言,嚴格的練習也許很容易做到。可是這樣的修練方式或許太冷酷太獨裁了,因此你可能必須找到一種比較輕鬆自在的修行方式。每個人的中道都不同;每個人修行都是為了發現自己的平衡點,達到既不鬆也不緊的狀態。沒有任何人能告訴你該怎麼做,你必須靠自己去發現。

幽默感往往比過度認真的修行有效

     在《初心,上上之心》(First Thought, Best Thought)這首短詩裡,創巴仁波切說了一句話:「佛法從不告訴你甚麼是好,甚麼是壞。它只鼓勵你去親自發現一些東西。」學習既不太鬆也不太緊,純屬個人修為之事,因此你必須研究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平衡點:當你發現自己太僵固時,就要學著放鬆;當你發現自己太隨性時,就要調整成莊重而嚴謹的態度。
     極端的見解似乎是經常會看到的現象;我們通常並不能找到自己的中道。譬如我們來參加短期閉關,而我們受剛開始修練的人。頭一兩天我們心裡或許會想:「我要把這個練習做得很完美。」而我們的確很認真地靜坐、行禪、觀呼吸,保持肅靜。我們不斷鞭策自己;我們為自己訂了一些目標。然而到了某個階段,我們卻突然對自己說:「天哪!我到底在幹甚麼?」這時我們很可能把所有的修練都拋至一旁,擺盪到另一個極端----「我甚麼都不在乎了。」修行之中的美與幽默就在於,即使從一個極端擺盪到另一個極端,也不需要視其為一種障礙;有時我們就像是一個在操練的士兵,有時則像是洋芋泥。基本上,一旦發展出對這整件事的好奇心,一切都只是在增長見聞罷了;我們只是在蒐集足夠的知識來找到自己的平衡點。
     譬如你坐在那裡好好的,突然察覺自己儼然像個南美的獨裁者,於是你心想:「這太荒謬了。」接著你想起了有關放鬆、變得柔軟一點的指示,當下你的心便產生了某種幽默的洞見,於是心就柔軟了下來。另一回在靜坐時,你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的指甲,抓一抓耳朵,撥弄著腳趾頭,探查鼻孔裡及耳朵後方有甚麼東西,這時你突然對自己說:「嘿!你知道嗎?你該嚴謹一點了。」幽默感往往比過度認真的修行有效得多。
     一九七九在金剛法界學院,創巴仁波切做了一場精采的開示,為當場的每一個人帶來了很大的鼓舞。多年來我們所接受的一向是正念方面的修練;當時他開示的嶄新教誨----九種不同的安心方式----令我們的修練變得更清新更精準,使我們更知道該如何去行持。這些教誨基本的概念就是去發現自己的平衡點,讓自己變得不鬆也不緊。我現在要講解一遍,它們會帶來許多幫助的。

九種不同的安心方式

     首先,不要把這九種方式是為線性方法,雖然最後一種似乎帶有成就導向的意味。他們並不是從一到九,一步步進階的方法,而是九種不同的建議,九種不同的提示,能夠幫助你將心安住在自然狀態裡----讓你的心不從一個極端擺盪到另一個極端。你可以說這些都是有關如何發現自然狀態的指示。然而甚麼是平衡點?甚麼是平等心?我們都很想知道這一點。與其試圖安住在中道,不如認清什麼方式太緊,什麼方式太鬆,這樣你自然會找到自己的中道。
     這九種方式各自有個滑稽的名稱,聽起來都大同小異。第一種被稱為安住,第二種被稱為繼續安住,第三種被稱為天真地安住,第四種被稱為徹底安住,以此類推。
  • 安住:集中注意力在安住上
先來談第一種「安住」的方式。我們目前已經知道該怎麼「集中注意力在呼吸上」。雖然周遭有各種色彩、音聲及其他人,雖然你的耳朵、鼻子、嘴、觸覺等等的感官活動都同時存在,你還是侷限知覺於呼出的氣息上。也許「局限」並不是很正確的字眼。其實你只是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呼出的氣息上罷了。每一次靜坐的一開始,都要把心念簡化成對呼吸的覺察。這項指示並不是要你「抹除其他的事物」,因為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知覺是放在周遭環境的。不管怎樣,一開始的時候你必須記住: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面,而且是非常專注的。每一次靜坐時你都可以這樣開始,但是在過程中你可能妄念四起,這時就可以回到呼吸,重新開始。永遠要從專注於呼吸開始做起。
  • 繼續安住:延長與呼吸共處的感受
在第二種「繼續安住」的方式哩,老師會要求你延長那種完全安住於呼吸上的感覺。有時這會演變成一種「只有一次機會」的緊迫感,其他時候則可能顯得很放鬆。但有時也會自然變成一種細水長流的感覺,一種完全安住於呼吸的感覺。「繼續安住」的指示,目的是要訓練你不被細瑣的外境干擾,完全安住於呼吸之上。因此,第一種方式比較造作,第二種方式乃是演變出來的一種體認和態度:你不再被每一種聲音所干擾,不再被每一種景象所吸引,不再完全卡在自己的心念活動裡。你終於可以延長那種安坐於當下,徹底與呼吸共處的感覺。
  • 天真地安住:以孩子般的態度看待修行
第三種方式是「天真地安住」,有時也稱為「真的安住」。這項指示與採取天真的態度有關,也就是以孩子般的態度來對待修行這件事。我們要維持住一種單純的心態,不要對止息的專注禪定過度概念化。它強調的是:當你的心飄走時,不要大驚小怪,只要把注意力拉華來就夠了。通常我們都無法把它拉回來;要不是沒注意到自己在起妄想,就是過於批判自己的妄念。因此「天真地安住」指的就是「把注意拉回來」。當創巴仁波切談到這一點時,他舉的是餵孩子吃飯這個例子。你很努力地想把飯送進嬰孩的口中,但這孩子只顧著東張西望,於是你只好對他說:「看看這隻小鳥兒!」這時孩子的注意力就被拉了回來,而你立刻把飯塞進了他的口裡。就是這麼簡單。嬰孩絕對不會說:「噢!壞小孩!你又在妄想了。」他只會說:「食物。」然後注意力就回來了。我可以再舉個例子給你們聽。譬如你正在刷牙,而你的注意力飄到了別處。突然你發現自己滿口的牙膏,原來你剛才已經很快地去了一趟洛杉磯。這時只要回到刷牙的動作就行了:一切都沒甚麼大不了的。這便是「天真的地安住」。
  • 徹底安住:覺察細微的念頭
第四種方式是「徹底安住」。這項指示的目的是要讓你的心安歇下來。如果你發現心中沒有3D電影在放映,一切都很直接而簡單,那麼就試著去覺察那些一閃而逝的念頭。
仁波切在這一點上所舉的例子是,有時你的念頭像是蒼蠅四地碰了一下鼻尖就飛走了,有時卻像大象一樣坐在身上。此項指示乃是建議你試著去覺察那些一閃而逝的細微念頭。在實修的過程裡,你自然會知道何時你的心安歇了下來,何時可以用這種方式來進行修持。你會發現這層認知自然會出現。
  • 馴服心智:把念頭看成漣漪
第五種方式稱為「馴服心智」,他跟抱持友善的態度有關。每當我們的念頭像蒼蠅四地在鼻尖飛上飛下時,不妨把它們看成是漣漪,這麼做會帶來解放的品質。你會首度感覺到:「天啊!心裡的空間真大,而且一向都是這樣。」另外有些時候則感覺似乎有隻大象坐在你身上,有時又像是在放私人小電影,或者內心有一場戰爭影片正在放映,而且是彩色寬螢幕的。你必須記住,禪修並不會特別看重蒼蠅或大象,反之亦然;其目的只是要看見眼前的真相,注意它們,接受它們,然後繼續過你的日子。也就是不斷地回到當下,留意呼出的氣息。不管你是完全卡在散漫的妄念中,還是覺知到極大的虛空,都要以溫柔的態度相待,並以覺醒之心來面對自己的真相。不管出現什麼,你都要尊重它。因此「馴服心智」的指示,就是要發展出無侵略性的態度,來面對心中出現的東西。這項指示要讓我們明白的是,我們並不是自己的障礙;事實上剛好相反。
  • 安撫自己:失望的感覺經常伴隨深刻的修持
第六種方式被稱為「安撫自己」,亦即進一步地學習如何面對負面心態。「馴服心智」的指示已經給了我們一個重要的基礎觀念,那就是禪修是在培養無攻擊性的態度,學會跟自己建立友好關係。而「安撫自己」則是要提醒我們,若是全心投入於修行,某件奇怪的事往往會發生:我們會感到厭煩、失去興趣、覺得挫敗連連。我們可能會說:「我不想再坐下去了。」心裡只想揹起背包走到山路的盡頭,跳上船駛向大海,或是想多休息一些,多吃一點,然後告訴自己說:「讓我睡個好覺吧!」「安撫自己」是一則充滿著幽默的教誨。它很清楚我們的真相是什麼(這些教誨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所以人們到現在一直都沒怎麼改變)。它說:「首先要認清的是,失望的感覺經常伴隨著深刻的修持而來。只有十分投入於修行,而且已經上路的人,才會有這種感覺,所以要安撫一下自己。當這種情況發生時,要看到裡面的幽默,然後安慰自己,鼓舞自己一番。」你可以對自己說:「噢!又來了!我以為我已經擺脫掉它了,你看它又出現了。噢!我的天哪!我從未有過這種經驗,不過這正是他曾經提過的那種情況。」你甚至可以告訴自己人生有多麼寶貴,而且不知道會活多久,因此能夠跟自己徹底和解,實在是個罕見又珍貴的機會。你可以安靜地坐下來,溫柔而精確地看著自己的真相,然後繼續與自己共處,徹底認清自己的真相,放下那些固著及停滯的傾向。

因此,撫慰自己就是以愛心和同理心來了解人類的情境,並珍惜自己能有如此珍貴的修行機會,可以學習跟自己做朋友。同時你也會發現,在這樣的時節哩,處處都是危險、痛苦及混亂,而我們的卻能提供一些幫助。願意覺醒、與自己做朋友的人,將會為人類帶來諸多利益,因為它們有能力幫助別人,也聽見別人真正要說的話,而且是發自內心地願意為人所用。因此,你可以藉著這樣的方式鼓勵自己,而這便是所謂的「撫慰自己」。

  • 徹底撫慰自己:障礙與解藥
第七種方式是「徹底撫慰自己」,它特別指出了某些障礙與解藥。它談到了貪欲、攻擊性、昏昧等等修行上的障礙。如果你在修行中經驗到極度的攻擊性,那麼首先要回到對呼吸的覺察,然後安住在呼吸清新而流暢的品質上。你已經學會了禪修的技巧,也擁有了加標籤等等的工具,但如果攻擊性仍然緊抓著你不放,以致於無法放下那些怨恨、尖酸、憤怒的念頭及意圖,那時就該專注於呼出氣息清新流暢的品質,這麼做會幫助你跟心中的空性相連。

如果抓住你不放的是心中的貪欲----譬如無法忘懷某個人或某個你非常想要的東西----這時的指示,很有趣的,竟然是要你返觀自己的身體,專注於自己的姿勢。對待強烈欲望的解藥竟然是你的姿勢。你只需要把心安住,然後覺知身體就夠了----把注意力放在你腿上的雙手,並且去感覺蒲團上的臀部,甚至可以從頭到腳掃描身體。徹底覺知身體,可以幫助你穩定下來。

對治睏倦或昏昧的解藥就是與空性相連,這與貪欲的解藥----與身體相連----剛好相反。當昏昧或困倦變成一種障礙時,你可以感覺一下自己的氣息融入於空氣中;你可以感覺一下周遭的空間,包括道場外面以及整個布列頓島。你可以利用周遭的空間來喚醒自己,讓自己清明一點。這時你的視線不必放得太低,可以抬高一點,但不能東張西望。

  • 一心不亂:亂了就重新開始
第八種「一心不亂」這個方式可以分成兩個部分,但主要集中在「重新開始」這個概念上。如果你的心充斥著煩惱,以致於快要抓狂了,這時就要趕快停止修練。停下來就對了,放下所有的掙扎,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但仍然要保持坐姿的端正,這樣才不會變得太散漫。不過心還是放鬆的,而且可以看一看窗外的景致在開始修練。這則教誨的第二部分乃是要理解你並不是一個受害者,也沒有一個醫生在那裡治療你的病。你基本上是一個神智清明、健康、自重的好人,而且有能力達到平衡。這種重新開始的方式不但可以運用在坐禪上,也可以運用在日常生活裡。「一心不論」意味著你能夠完全安住於當下。如果你發現自己的心念不集中,就可以回頭重新開始。這些方式受要讓你任運自如,而不要感覺自己是妄念的受害者。

  • 平靜地安住:與自己徹底友好的態度
最後這第九個方式被稱為「平靜地安住」,有時也稱為「融入」。仁波切很清楚地交代過,這並不是一種把一切事物阻隔於外的溶入狀態。「平靜地安住」強調的是發展出與自己徹底友好的態度,一種完全誠實而開放地對待自己的方式。有一首與這則教誨相關的傳統詩句,內容大致如下:
     天鵝在湖面悠游,
     禿鷹在天葬場上盤旋,
     你也要如此將心安住於自然狀態裡。

第十一章    棄世

     當人們一開始皈依成為佛教徒時,法師通常會給他們一個法號,以顯示出它們最主要的道路,以及最需要去完成的工作。我發現人們很討厭得到「棄世」這類法號,這會使它們覺得糟透了,就好像有人給了他們「刑求室」或「悟道刑求室」之類的名號似的。通常人們也不喜歡「守戒」這樣的法號。其實喜不喜歡,就看你怎麼解釋這些事了。「棄世」這件事並不需要從負面角度來解釋,以我的認知,這跟放下緊縮有關。你要棄絕的其實是封閉性及退縮傾向。你可以說「棄世」就是對當下這一刻敞開心胸。

棄世就是不再懷念輪迴

     也許把棄世解讀成基本的誠實與幽默,還比較適切一些。在佛法、香巴拉勇士之道及所有末關或神秘主義傳承哩,最基本的觀點都把人性看成是善良而健全的。他們似乎主張人類生而俱足溫暖的心腸與清明的心智。這些達成棄世的智者都體悟到,其實我們早已俱足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圓滿乃是我們的本性。每一刻都具有無限的能量,我們隨時可以與其連結。
     我最近在一家診所的牆上看到一幅海報,上面印著一位在路上行走的印地安老婦人,手上還牽了個小孩。海報上的標題是:「四季不斷在變遷,春季之後是夏季,夏季之後是秋季,秋季之後是冬季,而人也循著出生、成熟、步入中年、老化及死亡的週期,不斷地輪轉著。能成為這循環的一部分,真是件美好的事。」你一但有能力信賴生命基本的率真、充盈及創造性,也就是信任你自己及周遭世界的鮮活本質,你就會了解什麼是棄世了。
     仁波切曾經說過:「棄世指的就是不再懷念輪迴。」棄世就是認清楚,懷念那安全、狹隘及瑣碎的世俗傾向,簡直是一種瘋狂的傾向。一旦意識到宇宙的寬廣,以及我們有多少的潛力可以去經驗這個世界,我們就會明白什麼是棄世了。當我們在靜坐時,只要去感覺自己呼出的氣息,然後敞開心胸安住於當下就對了。如果我們的心飄到各式各樣被虛擬及製造出的情節裡,我們就要對自己說:「妄念!」;我們要以溫柔而確切的態度對自己說這句話。每一次當我們願意放下心中的劇情,願意在呼氣時放下心中的妄念,就是一種棄世的表現:學習如何放下執著及退縮傾向。

每個人遲早都要面臨自己的關卡

     河水從山頭急流而下,突然被岩石及樹林所阻擋。即使水有無限的力量及勇往直前的勇氣,還是無法向前推進。它就是被卡住了。這便是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我們被卡住了。但若是在每一次呼氣時能放下心中的妄念,如同挪走了陸上的岩石,讓河水繼續流下去,這樣我們的能量和我們的生命力才能往前進化。我們不需要基於對未知的恐懼,而去忍受這些岩石或水壩的阻擋,因為基本上這等於在對人生及各種生命的感受說「不」。
     因此,棄世就是清晰地看見我們如何再退縮、如何在逃避、如何在封閉自己,然後學會敞開心門。這意味著不論盤子裡是什麼菜,敲門的人是誰,電話的另一端是誰在講話,我們都能接受。如何能真的做到這一點,就端看我們如何過自己的關了。
     有一則故事描述的是一群人在登山。他們發現山非常陡,當它們登到某個高度時,其中幾個人往山下一瞧,差一點沒嚇呆了;他們過不了自己的關,只好決定不再繼續往上攀登。恐懼幾乎令他們動彈不得,其他的人則有說有笑地繼續上路。不過山還是越來越陡,於是又有幾個人被嚇得動彈不得。這座山的每一段都有人過不了自己的關而無法繼續走下去,但那些爬到山頂的人卻非常高興自己能堅持下去。這則故事裡的精神就在於,不論何時遇見自己的關卡,只要面對它就對了。生活之道就是一次又一次地面對自己的關卡,這便是你真正的挑戰。如果你是個熱愛生命的人,就必須捫心自問:「我為什麼害怕?我不想面對的是什麼?我為什麼無法再走下去了?」那些爬到生命頂峰的人並不是什麼英雄;他們只是不懼高而已;他們隨時準備好面對人生的下一個關卡。被卡在底層的人也不是失敗者;他們只是先停頓了下來,而他們的功課可能比別人早了一些。不論如何,每個人遲早都要面臨自己的關卡。

禪修使你更快速地面臨自己的關卡

    當我們靜坐時,就是在創造一個內心的空間來,這聽起來似乎很美妙,但其實是十分令人喪膽的,因為當心中出現空間時,你會認清許多真相:你終於把面紗、外殼、甲冑、太陽眼鏡、耳塞、一層一層的手套以及沉重的馬靴給脫了。你的雙腳終於踏在土地上,終於感受到陽光灑落在身上的滋味,聽見所有的聲音而不再鈍化自己的聽覺。你深吸一口氣,聞到的也許是新鮮空氣,但也可能是垃圾堆及化糞池的味道。由於禪修會使你非常貼近自己的經驗,所以你會更快速地面臨自己的關卡。這關卡本來就在那哩,現在只因為事情變得如此單純及明朗,所以終於清晰而鮮活地看見了它。
     但我們該如何棄世呢?我們要如何對治這些封閉、裹足不前、拒絕面對未知的問題呢?如果我們的關卡有著厚重的石牆和城門,那麼要如何拉開那扇門、一次又一次地跨進去,讓人生變成一個不斷在成長的過程,也讓自己變得越來越有韌性及無懼,如同烏鴉在風中飛舞一般。
     氣候越險惡,烏鴉們越是快活。它們在冬季裡特別能享受它們的生活,尤其是風雪交加的日子。它們會像狂風挑戰。它們飛上樹梢用爪子和喙緊緊勾住樹枝。到了某個時刻,他們會放開一切迎著狂風飛舞。它們在風裡嬉戲,乘著風飄浮在空中。過了一會兒,它們又回到原先的樹枝上,重新再開始一遍。這便是它們的遊戲。有一次我看見他們在某個時速驚人的颶風中漂浮,然後往遠方飛去。那就像是一場馬戲團的表演似的。布列頓島的動物和植物都非常耐寒、無懼、喜愛玩耍;這裡的天然環境強化了它們。為了在這裡生存下去,它們必須發展出面對挑戰的活力。你會發現他們增添了許多的每、靈感與振奮人心的啟示。這種遊戲我們也可以仿效一番。

覺醒之旅就是繼續面對挑戰

     若是能適切地理解棄世的意涵,我們的英勇特質也會為他人帶來啟發。事實上我們每一個人隨時都在面臨挑戰。如果一個人能像豁達幽默的勇士一般地面對困境,其他人一定會受影響,因為我們會發現自己也辦得到。我們知道人並不是天生完美的,我們必須得到鼓舞,才能培養出勇士精神以及溫柔清明的新制。

發現自己遇到關卡,表示你開始覺醒了

     妳所以會發現自己遇到關卡----你很害怕,整個人都封閉住了----是因為你的心已經開放到足以看見眼前的真相。這顯示出你已經開始覺醒,所以才看得如此清楚。與其認為自己犯了錯,不如認清我們已經領略了有關「當下」的教誨。你可以找出其中的訊息;你正在說「不」。佛法的指示絕不是要你用空手道的劈掌把眼前的一切摧毀;他要你以溫柔的方式和自己的內心連結,以豁達而慈悲的態度面對你自己這個典型的膽小鬼。
     覺醒之旅----神秘的英雄或英雌之旅----就是繼續面對巨大的挑戰,學會敞開心胸,柔軟自己的心。換句話說,那種僵住的感覺雖然充滿著抗拒,但「棄世」或「放下」這類的態度,卻要我們單純地去感覺心中所有的情緒,任由其打動我們的心。你會因此而對人類的整體情境產生無限的悲憫。你甚至可以柔軟到安坐在那裡,讓這些感覺進一步軟化你的心。
     整個棄世之旅,或者開始向人生說「是」的旅程,首先要發現的是你正在抗拒自己的關卡,心中一直再說「不」,接著就是要學著使其軟化。這是另一個對自己友愛的機會,而其結果往往是發展出遊戲三昧----如同烏鴉一般在風中嬉戲。

第十二章    自他交換

     今天早晨我要談一談「自他交換」這個方法。你們有些人已經做過這項練習,有的還沒有,不管怎樣,我們都要把它當成是第一次。
     「自他交換」的目的乃是要培養無懼的精神。這項練習做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發現心胸逐漸在敞開。你會開始認清恐懼其實跟想要保護自己有關。在佛法、香巴拉勇士之道或任何一種教導我們如何生活的傳承哩,老師都會鼓勵我們去除恐懼。但如何能辦得到呢?顯然靜坐是一種方式,因為藉由它,我們可以溫柔而徹底地認識自己。

邀約痛苦進入你的心中

     在我做「自他交換」之前,我練習止息的專注禪定大約七年了。做了一段時間的「自他交換」之後,我才驚訝地發現自己一直在利用專注禪定來避免受傷,也就是企圖逃避憂鬱、挫敗或任何一種不好的感覺。基本上,不知不覺地,我一直在暗自期待禪修能使我不再感受到痛苦。但是當你做自他交換時,卻是在邀約痛苦進入你的心中。這便是它的驚人之處。雖然專注禪定的目的,也是要幫助我們以精準溫柔的態度覺知痛苦與快樂,但能夠使我們立即進入狀況的卻是自他交換;我發現以前其實一直沒得到禪定的要領。做自他交換需要很大的勇氣,起初你可能只有極小的勇氣和極大的渴望,想要敞開心胸去利益自己與別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你所有的罩門都會被碰觸到,事情將變得十分艱辛,但不管如何,你還是願意涉入任何一種情況,並且帶來裨益。一開始你只能靠著一丁點的勇氣進行自他交換,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會涉入什麼情況裡,但人生不就是這樣嗎?驚人的事永遠會發生。心甘情願地進行自他交換,一段時日之後----也許是幾天、幾個月或幾年----你就會發現你已經擁有一茶杯的勇氣了。不之怎地,這項練習確實會覺醒你的心,也會喚起你的勇氣。當我說「覺醒你的心」的時候,我指的是你終於願意坦露心中最柔軟的那個部分。創巴仁波切經常談到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都有一個柔軟地帶,而負面情緒和怨恨之心所以會產生,就是因為我們想遮住這個柔軟的部分。這是一種相當正向的邏輯;就因為你的心是柔軟而善感的,所以才需要庇護它。因為你的心充滿著情感,一種開放的品質,所以你才想要保護它。

一旦感受到喜悅,馬上分享出去

     在專注禪定的練習裡,你會清楚地看到這層保護網。你會發現自己的心是如何被監禁起來的。這項發現已經足以令事情變得輕鬆起來,同時也能使你珍惜自己的洞見以及你所擁有的幽默感。自他交換會令所有的問題變得更強烈,因為你不只引出了自己尚未解決的衝突、困惑及痛苦,同時還引來了別人的問題。通常我們都會把不好的感覺阻擋於外,而當我們感覺舒服的時候,卻希望這種感覺能永遠延續下去。在自他交換的練習哩,我們不但要心甘情願地吸入痛苦的事物,還要把幸福、祥和及喜悅呼出給別人。我們要心甘情願把這些東西送出去,和別人分享。自他交換與傳統的修行完全相反。譬如當你在靜坐時通常會接上一個更大的東西,感覺上充滿著禪悅與靈感,即便是行禪都似乎會侵犯到這份喜悅;與人交談或清洗廁所絕對會干擾我們的至樂。可是自他交換卻要你:「一旦感受到它,就要分享出去。不要緊抓著不放。把它送出去。」
     大乘佛法經常談到菩提心,意味著「醒覺之心」或「勇敢的心」。菩提心具有溫柔、精準及開放的品質,並且有能力放下及敞開。自他交換就是為了覺醒或培養菩提心而設計的。這就像是在種子上澆水,讓它長成盛開的花朵一般。你也許覺得自己只有一丁點的勇氣,甚至一絲一毫的勇氣都沒有,即便是這樣,佛陀仍然說:「不要說無意義的話,每個人都有菩提心!」因此,即使你只有芝麻點大的菩提心,如果能練習自他交換,就會像替種子澆水一般;菩提心自然會成長、茁壯。其實真相只是所有潛藏的東西都被揭露了出來。自他交換能掃除那些障壁柱內心珍寶的塵埃。
     傳統上,菩提心一向拿來與封塵兩千年的金剛鑽相比。你可以在任何時刻將它揭露出來,而它依舊是我們原來的那顆祖傳之寶。菩提心也像可以做成奶油的高脂牛奶。你必須盡些力才能把牛奶變成奶油。你必須攪拌它。也有人拿芝麻做成的麻油來比擬它。你必須搗碎芝麻,才能做成麻油,而它是早就存在的一種東西。有時菩提心也被比喻成路邊的一堆破布底下的珍寶,人們----也許是餓得發慌的窮人----經常從它旁邊經過;他們只消揭起那些破布,就會發現到它。我們如果練習自他交換就不會像盲人一樣看不見路邊的珍寶。我們不再像乞丐一般,因為我們早已俱足開放、勇敢、溫暖與清明的品質。每個人都有菩提心,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膽量讓它成熟。

讓自己與他人快樂,也讓菩提心成熟

     眼前的世界確實需要一些願意讓菩提心成熟的人。四處皆是災禍與苦難;有的人被坦克車輾過,有的人房子被炸毀了,或者半夜裡遭到軍人的逮捕及凌虐,甚至孩子及愛人也遭到了殺害。還有的人則三餐不繼。這真是一個艱困的時代。我們這些生活在奢侈享受中、被瑣碎心理問題困擾的人,必須負起責任覺醒心中的熱情及解脫的能力,並且要學會敞開心胸放下執著,因為苦難具有很大的感染力。你有沒有察覺當你走進餐廳,坐在旁邊的那個人如果心情很好,你也會跟著開心起來,好像你也被包容進去跟著愉快了起來,那種感覺就像他很喜歡你似的。但如果走進餐廳時發現有人情很糟,你會不由自主地懷疑:「我做了什麼?」或者:「天哪!我最好做點什麼讓他開心一點!」因此,不論你感覺到的是頭疼、憂鬱或其他感受,只要能安住在自己的世界哩,就會感染到其他人;這麼做會讓別人也放鬆下來。我們可以為彼此帶來這個放鬆的機會,只要我們願意面對自己的恐懼、不妥的感覺或是清晨的鬱悶感。
     專注禪定或許是願意不批判地面對真相的方式之一,自他交換則是為了使自己與他人快樂而令菩提心成熟的一種練習。你的快樂會向外擴散,讓別人也有空間與自己的喜悅、智慧、澄明及熱情相連。

透過每次的吸氣,你會發現連不適也可以樂受

     自他交換的精隨就在吸氣時願意去感受痛苦:願意接收眾生的痛苦。從今天開始,你將培養出勇氣和樂受眾生苦境的能力。你將藉著吸進眾生的痛苦,來體認第一聖諦「苦諦」的真意。但這真意到底是什麼?其實就是藉著每一次的吸氣,是著去發現痛苦的真相是什麼,而不是把痛苦視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也不視其為一種懲罰;它只是人類情境的一部分罷了。隨著每一次的吸氣,你探索人類情境的不適,你發現連不適也可以樂受。自他交換能夠讓你確實體認到這一點。
     呼氣的本質乃是人類的另一種情境。隨著每一次的呼氣,你的心會跟著敞開。你會跟喜悅、滿足、溫柔或任何一種清新、潔淨、完整而美好的感覺相連,這是人類情境中我們比較願意期待的面向。如果這麼作能解決我們所有的煩惱,我們一定會把它當成每天早餐的菜單。菜單上面可能寫著:「只有快樂,沒有痛苦。」你會希望上面有許多可以使你永遠快樂的東西,也許一點點的酸甜滋味或幾滴眼淚還可以忍受,但絕不能有太嚴重的困惑,或是你不願意去的黑暗角落,不願意打開的衣櫥;床底下不能有怪物,不能有醜惡的想法,不能有憤怒,沮喪或忌妒----絕對不能有。因此,呼氣的品質是你比較喜歡的那個部分。你很能與這些品質相連,而當你把這些品質呼出去時,每一個人都能經驗到他們。
     只要你能平等地體驗快樂與痛苦,就能進行自他交換的練習。即使你只有一秒鐘的痛苦經驗,也能進行自他交換。這就是練習之前的必備條件。換句話說,你跟所有人一樣,只是個苦樂交織的平凡人罷了。雖然如此,你還是會把好的部分吸進來,壞的部分呼出去。有時這也挺有道理的,不過勇士之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要培養的正是這種無懼的精神,一種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把新封閉住的熱情;心永遠是敞開的,這樣你才能對所有的事物感同身受。

讓心開放到毫無所懼地出入六道

     有一幅傳統的畫像,描繪的是手裡拿著輪子的死神:雅瑪(Yama)。圖中央有一隻公雞,象徵著貪欲;還有一隻蛇,象徵著嗔怒;豬則象徵著愚癡。輪子上的六根輻條象徵的是六道。處於底層的是地獄道、餓鬼道(也是很痛苦的一個次元)及畜生道。因為畜生道的眾生只關切鼻子前方的東西,所以是充滿著恐懼與無明的。比較高層的是人道、修羅道及天道。這六道的每一道之中都有佛的身影,亦即我們自己的佛性。我們的心可以開放到自由出入於地獄道、餓鬼道、修羅道、天道----任何一個地方。我們可以全然開放、毫無所懼地進入任何一道;這才是菩薩精神。當我們正是受菩薩屆時,老師一定會教我們自他交換的方法。這意味著我們真的希望自己能無懼地幫助別人;我們會察覺自己有許多恐懼,但我們仍然有意願完全敞開我們的心。我所描述的那種吸氣方式,能夠使我們徹底覺醒,就像六道裡的佛一樣。
     設想一下在別的道理是什麼滋味,你就會感謝你的幸運之星了。但如果真的落入了別的次元,你仍然可以敞開心胸面對一切。自他交換的練習就是願意分享人生的喜悅、快樂與歡愉,也願意感受自己與別人的痛苦。這就是箇中的精隨。如果你從未接受過其他的教誨,這項練習已經足夠了。

學習隨觸隨化

     現在我要指示你們怎麼去進行練習。第一步便是所謂的「展開絕對菩提心」,意思就是敞開心胸。第二步是觀想痛苦的抽象特質,譬如黑色、沉重、熱腦,然後將其吸進胸中;接著在觀想快樂的特質,譬如白色、輕快、涼爽,然後將其呼出去。我對這個步驟的理解是,在你尚未進入結實而困難的狀況之前,先要以象徵苦樂的抽象要素結合出入息來進行修練。第一個步驟只是要敞開心胸,接著要面對的是所謂的相對次元----人性及每日生活中的情境----將痛苦吸入,將快樂呼出;吸入黑色,呼出白色。然後要進行的是第三個步驟,也就是這項練習的核心部分。這時你要觀想的是生活中的某個特定情況,然後與其中的痛苦相連。你將其吸進胸中,徹底去感受那份痛苦。這跟逃避心態恰好相反。你完全願意認清及感受那份痛苦----你自己的、好朋友的以及陌生人的痛苦----呼氣時,你把那份敞開又透氣的空曠感吐出去。
     譬如說,你的生活中有一個你無法忍受的人,只要一想到他,就會生起各種負面感覺。於是你決定利用自他交換,來發展出更開放、更勇敢、更溫柔的態度。當你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很糟糕的感覺立刻生起,這時如果把這些感覺吸進來,就能夠跟這些感覺連結----他們的質地和特質,以及被它們緊抓著不放的感受。但這不是要你去思考它們,只要去感覺那份痛苦就夠了。當你呼氣時便試著放鬆下來、敞開心胸,讓整件事有點透氣的空間。但不要在這種感覺裡享受太久,因為吸氣時又會回到痛苦的感受裡;這時也不要完全被卡住或沒入其中,因為接著你又要呼氣了----敞開心胸、放鬆下來,再度分享那份開闊感。或許你很想抓住那份喜悅,不過隨即你又得吸氣了。或許你很想耽溺在痛苦中,但隨即你又得呼氣了。這就好像在學習如何隨觸即化----你接觸到了,立刻就化解掉它。既不偏好快樂,也不執著於痛苦;你只是不斷地來回罷了。
     處理某個特定的對象一段時間之後,你就會跟那份痛苦產生真實的連結,也會發展出放下及敞開心胸的能力,接著就要進入下一個步驟了----為一切種生做自他交換。這是此項練習的重點:你自己的苦受與樂受,變成了你跟仲生連結的方式。你和那些曾經存在、現在存在、將來可能存在的眾生,共同分享著喜悅與痛苦。你會發現,那個特定的人所引發的不舒服,就是全人類的感受,而你所感覺到的喜悅,那種敞開和釋放的解脫感,也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權利。

藉由自身的苦樂來利益他人

     你吸入的正是同樣的一種痛苦,但這時你心裡要想著:「讓我來感受一下,這樣地球上的人就不必去感覺它了。」換句話說,它變成了一個有用的東西。「我很悲慘,很沮喪。沒關係,讓我徹底感受一下,這樣別人就不必去感覺它了。」一旦有了這樣的情懷,你的心就會被喚醒:「原來痛苦也可以利益他人。因為我有足夠的勇氣去充分地感受它,所以別人就不必去感覺它了。」呼氣時你也對自己說:「讓我把那些真正美好的感覺送給別人,譬如幽默、觀賞日出日落的喜悅或任何一種世間生活的歡愉,這樣每一個人都能充分地享受它,感覺它。」
     因此,第一步是展現出敞開心胸的開闊感;第二步是吸入黑色,呼出白色;第三步是與某種非常真實的感覺相連;第四步是將其擴大為與眾生相連的情況。
     每當我教授自他交換時,都會看到一個有趣的場面:人們往往會睡著。聆聽這類東西的確很困難。每一次教導這項練習時,至少會有三個以上的人呼呼大睡,其他的人則感到極為睏倦。同樣的,當你真的進行這項練習時,說不定也會經常睡著。部耀認為這是一種障礙。這項練習將會讓你明白,痛苦與喜悅都是人性的一部分。如果一天能用一秒鐘藉由自身的苦樂利益他人,你就會有能力帶來更多的助益。當你變得越來越無懼時,你的菩提心就會臻於成熟,而你帶給他人的利益也會更大。

第十三章    皈依

     今天我要談一談皈依三寶----佛、法、僧----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我們還是個無助的嬰兒時,我們完全得仰仗別人來照顧我們;否則我們既沒東西吃,也無法清理自己。但若不是因為我們無助,還真的沒有人會來撫育我們呢!理想上,在這段被撫育的日子哩,我們可以逐漸培養出友愛、慈悲的精神。香巴拉勇士之道要我們把年輕的戰士,處於嬰兒階段的戰士,放在友愛的搖籃裡扶養。在一個努力想覺醒的社會哩,孩子會在襁褓階段自然發展出友愛及自重的能力,以及輕鬆自在的感覺。這是一個良好的基礎。在一個覺醒的社會哩,當孩子要步入成年時,可能會舉行傳統的成年禮儀式。
     我們有太多的人在早期沒有被滋養夠,成年之後又不知道自己曾經受過傷,因此有些人到了五、六十歲,甚至七十歲,還在懷疑長大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我們在內心深處仍然是個孩子,換句話說,我們基本上大多是有神論者。

讓我們在愛的搖籃裡得到滋養

     不論我們感覺自己是否受到妥當的扶養----不管我們的情況如何----當下這一刻我們永遠會發現,我們真正要打下的基礎就是發展出對自己的友愛。即使已經成年,我們也還可以培養對自己友善的態度。整個禪修的過程就是要創造出這個良好的基礎,讓我們在愛的搖籃裡得到真正的滋養。我們要培養出的品質,就是信賴自己本有的智慧、健康、勇氣和良善。我們要發展出一種感覺,那就是,我們所擁有的人格以及我們表達生命的方式,基本上都是善良的。藉著充分做自己、完全接納自己、尊重自己,便可以打下精神勇士的良好基礎。
     我一項覺得「皈依」是一件奇怪的事,因為聽起來有點像是有神論、二元對立性以及對皈依對象的一種依賴。我很清楚地記得,在我生命壓力最大的一段時期,我讀到了《愛麗絲夢遊仙境》這本書。愛麗絲變成了我的英雌,因為她雖然掉進洞哩,卻一點也不掙扎。他既沒有抓住洞口的邊緣,也沒有因恐懼而企圖不讓自己掉下去;她只是一邊往下掉,一邊觀察著周遭的事物。最後當他落到地面時,已經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嶄新的地方,而她完全沒有任何皈依。我曾經以他為榜樣,因為我發現自己只要一接近洞口,就會驚聲尖叫、往後退縮,而且從不讓自己在沒有援手的情況下進入陌生領域。

皈依意味著踏上完整之人旅程

     每一次投生做人,我們都是孤獨一人。你孤單地穿越生命的隧道,孤單地冒出頭來,接著生命的過程就開始了。當你死亡時,依舊是孤獨一人;沒有人能陪伴你。你這一生的旅程,不論你對它的信念是什麼,都只能獨自去經驗。因此,皈依的基本概念就是:從生到死我們都是孤獨的。皈依佛、法、僧並不意味著你能在其中找到慰藉,如同一個孩子在爹地和媽咪的身上找尋安慰那樣。相反的,皈依指的是你有勇氣從自己的巢中展翅高飛,不論你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沒有,你都得通過成年禮,變為一個不再依侍任何東西的成年人。你會發現真正能夠讓你展開人生之旅的方式,就是學會自愛和自重,然後勇往直前。但不知怎地,我們似乎很難達到百分之百的自信:「我已經被滋養夠了,現在我可以展翅高飛了。」我們不斷地發展慈悲心,一直在準備起飛。前幾天我談到面臨自己的關卡或遇到極限時,我們總想抓住某個東西。那時我們才會發現自己真的需要更多的友愛、更多的尊重、更多的信心。我們不斷在心地上下功夫,也不斷在超越。
     因此對我們而言,皈依意味著:生活之道就是切斷那條臍帶,獨自踏上成為完整之人的旅程,不再從別人那裏獲取任何保證。皈依促使我們開始培養善良與開放的心性,使我們越來越不依賴他人。我們可能會說:「我不喜歡再依賴任何人,我應該把心完全敞開。」但這並不是我的重點。重點是你要從目前的處境重新出發,你要承認自己還是個孩子,而又不對這一點產生批判。你要開始探索自己,而且要懷著幽默及寬大的胸襟來面對自己,看看自己到底在執著些甚麼。而且每次發現自己在執著時,心中都要有所領悟:「啊!透過正念、自他交換和種種方法,我發現原來人生就是一個學會跟自己做朋友的過程。」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份對媽咪的執著或內在的依賴性,就是你那個巢穴的邊緣。因此從巢中飛躍出來,變成了你培養慈心的動機所在;你會發現如果能穿越那道門,就能往前進展。你會變成一個更成熟、更完整的人。
     換句話說,唯一的障礙就在於愚昧無明。每當你需要一隻手來扶持你的時候,若是能察覺這整個情況的真相,你就會把它當成一種教誨----透過這個機會你可以更進一步,更愛自己一點。如果在那個關鍵點上你不能對自己說:「我要好好看一看這個問題,這就是我敞開心胸、繼續往前進展的機會。」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你的愚昧無明就會掌控你。

真正的障礙是未認清心中的未竟之事

     人生之旅就是在解除障礙。精神勇士遠在屠龍斬棘,當然勇士有時也會害怕,尤其是上戰場之前。打仗是很恐怖的事,但勇士總是能戰戰兢兢地懷著一顆溫柔的心進入未知,去面對那隻巨龍。勇士很清楚那隻巨龍指示內心的未竟之事以及必須解除的恐懼罷了。巨龍就像是電影裡示現出來的某個幻影,它可能以各種形式展現出來:它可能是一個會遺棄我們的愛人、一對不夠愛我們的父母、或是曾經虐待過我們的人。基本上,我們要轉化的就是我們內心的恐懼和退縮傾向,而這些並不一定要被看成是障礙。真正的障礙就是愚昧無明,或是拒絕認清內心的未竟之事。
     如果每一次勇士出去面對巨龍時都對自己說:「啊!巨龍又來了,這回我是沒辦法在面對它了。」然後就逃跑了,那麼人生就會變成早上起床,外出,遇見巨龍,立刻就對自己說「沒辦法」的一種惡性循環。這麼一來你就會變得越來越膽怯,越來越恐懼,而且永遠也長不大了。扶養你的人已經不見了,但你還是住在搖籃哩,永遠無法通過成年禮而長大成人。
     因此我們需要皈依佛、歸依法、皈依僧。再持缽用齋時,我們通常都會說:「佛,功德無量;法,功德無量;僧,功德無量,我禮敬佛、法、僧,永遠皈依三寶。」但這並不一位我們要在佛、法、僧裡面找尋慰藉,我們裡竟三寶並不是要得到安全感。佛只是我們的一個楷模罷了。佛就是覺者,而我們都能成佛;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佛,就是這麼簡單。我們本來就是覺醒的,意思是我們不斷在躍進,不斷在敞開心胸,不斷往前發展。旅程之中一定會有許多恐懼,許多怨恨,許多懷疑。這便是做人以及做精神勇士的必經過程。

退下你的甲冑,試著跟佛性連結

     一開始離開那充滿著慈愛的搖籃時,你身上穿的是漂亮的甲冑,這意味著你覺得很安全被保護得很好。然後你通過了成年禮,逐漸變成一個成年人,這時你才發現你以為那甲冑會帶來某種保障,原來他只是在障礙你,不讓你變成一個充分覺醒的人。於是你繼續屠龍斬棘,而每一次遇到那條巨龍,你都會發現還有一層甲冑需要被卸掉。皈依佛意味著願意把人生投注於重新喚醒自己。每一回面對巨龍,都要卸掉更多的甲冑,尤其是障蔽住內心的那付盔甲。這就是你在閉關期間要做的事。把甲冑除掉,把保護層脫掉,把所有障蔽住我們的智慧、溫柔及覺醒品質的東西都卸掉。但這並不意味著要變成一個「非我」的東西;反之,我們要重新發現、重新連結真正的自己。因此當我們說「我皈依佛」時,意思就是皈依勇氣及無懼的潛力,把障蔽住覺性的東西全都除去。我是覺醒的;我將終生致力於去除這層層的盔甲。沒有人能為我除掉它,因為沒有人知道那些小石塊在哪裡,沒有人知道它被藏在哪裡,也沒人知道要在何處下功夫才能把那些鐵線解開。我的盔甲的正面可能有一條直通到底的拉鍊,但上面有好多掛鎖。每次當我遇見巨龍時,都得卸掉許多掛鎖;逐漸地,我找到了一些拉開這條拉鍊的方法。於是我對你說:「很簡單,當你遇見巨龍時,只要把掛鎖拿掉,拉開拉鍊就行了。」可是你卻說:「她倒底在說些什麼?」因為你已經用鐵線把左邊腋下的裂縫縫合了。每一次遇見巨龍時,你就必須從針線盒中拿出一些特殊的剪子,剪掉一堆的鐵線,直道恐懼快要讓你偶吐時才說:「我已經受夠了。」這時你才開始覺醒,試著去跟自己的佛性連結----這時你才知道皈依佛是什麼意思。當你遇見另一個人的時候,還是可能會說:「這件事很簡單。你只要從你的那個小箱子裡拿出一些小剪子來......,」這時他們會滿臉狐疑地看著你:「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因為他們都穿著長德甚至可以裹住頭的馬靴。唯一能脫掉這雙靴子的方式,就是從腳跟開始往下拉,而他們都很清楚每次遇到巨龍時,他們就必須開始剝下這雙靴子,因此你必須單獨地去進行這件事。基本的指示很簡單:開始脫下甲冑。每一個老師都會告訴你同樣的話,但只有你才知道是什麼東西鎖住了自己。

沒有任何一種情形比你現在擁有的更好

     歸依法,傳統上指的是皈依佛陀的法教,而佛陀的法教就是:「放下煩惱,敞開心胸面對世界。」佛法要你明白,企圖保護自己的疆界,讓自己的領土能得到保障,乃是一種充滿著不幸和痛苦的錯誤。這會使你停留在一個狹小、陰濕、充滿著臭味的空間裡。這種過度內向的狀態會使你越來越自閉,而且年紀越大越不幸,最後甚至連門都找不著了。
     差不多十二歲左右的時候,我讀到《生活》雜誌上的一篇報導:〈世上的宗教〉,裡面有一段孔子說過的話,意思大致如下:「五十歲之前如果你一直致力於脫下甲冑,就會發展出一種終生不再改變的心智模式。你會不斷地脫下甲冑。但如果到了五十歲你已經很善於維護自己的甲冑,而且不計任何代價地拉緊拉鏈,堅持不脫下那雙長靴,那麼你就可能在一場大地震中被震得粉碎。如果你能倖存下來,要想改變就更難了。」不論孔子說的是不是實話,十二歲的我已經被他的話嚇得半死。我當時就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成長;這變成了我一生主要的動機。
     因此,皈依法----佛陀的教誨----就是這麼一回事,但是從更寬廣的角度來看,佛法也意味著你的整個人生。佛法所涉及的是放下煩惱及敞開心胸,譬如周遭的人、身處的情境、自己的思想及情緒共處。人生的目的不再於賺許多的錢,不在於找到一個完美的婚姻,也不是去建造一個甘波修道院。人生的目的不是這些東西。你會有自己特定的生活方式,而這種方式就是你覺醒的工具。如果你是個專職帶小孩的母親,那麼帶小孩就是你覺醒的工具。如果你是個女演員,那麼演戲便是你覺醒的工具。如果你是個建築工人,那麼做工即是你覺醒的工具。如果你的生活很孤獨,而你很希望自己有個伴侶,那麼伴侶關係變是你覺醒的工具。假如你有一個大家庭,而你很希望自己有更多的閒暇時間,這種情況也是一種覺醒工具。不論你擁有的是什麼,那就是你的覺醒工具。沒有任何一種情況比你現在擁有的更好;它就是為你量身訂做的。它會為你指出你需要認清的每一件事,它也會讓你看見你的拉鍊卡在哪裡,何處可以讓你飛躍。這便是皈依法的真諦。它要教給你的就是找到自己的空間,讓它不在被甲冑所掩蓋。

一群致力於脫下甲冑的伙伴們

     皈依僧的意思也差不多,它指的並不是加入一個俱樂部,裡面有許多的好朋友,大家每天一起談論佛法,像個智者一般說得頭頭是道,不時地批評一下那些跟我們信念不合的人。皈依僧真正的意思是,皈依那些致力於脫下甲冑的兄弟姊妹。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所有成員都致力於脫下甲冑的大家庭哩,那麼我們給予彼此的回饋以及我們對彼此的善意,將會是最有力的工具。通常當某個人開始感到自憐、耽溺於其中時,人們往往會拍著他的肩膀,然後說道:「喔!你真是可憐!」或者「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再自憐了。」但如果你本身就致力於脫下甲冑,而且很清楚別人也在這麼做,那麼有一種方式可以讓你把佛法當成禮物送給他。懷著深刻的善意與愛,藉由你自己的經驗,你可以把某個人曾經教給你的智慧傳授給他。你要鼓勵他不把自憐當真,要視其為一種成長的機會,而且每一個人都必須經歷這個過程。換句話說,僧團就是幫助彼此脫下盔甲的一群人,這群人不會鼓勵別人繼續穿著盔甲。譬如有人快要瓦解了還頑強地說:「不!我喜歡這付盔甲。」那時你就會發現,你終於有機會可以告訴他甲冑底端有一個潰爛的傷口,曬一下太陽應該不會帶來什麼傷害的。這便是皈依僧的意涵。

根本沒有什麼悟境可以被達成

     傳統觀點裡的皈依三寶,根本不算是真正的皈依。那就像船沉了之後突然發現海上有一座孤島----「哇!陸地!」----但是你只能站在那裏看著這座島被海水一天天地吞沒。傳統所謂的皈依三寶就是這種滋味。一旦發現自己必須脫掉那些盔甲,我們就會皈依自己本有的決姓,以及永不遮蔽它的一份精神。這才是皈依佛的真諦。我們要皈依的乃是佛陀的教誨,而僧團就是我們的大家庭,裡面有些人終生致力於追隨佛陀的教誨,我們可以跟這些人相互扶持,彼此鼓勵。
    創巴仁波切曾經給過我們皈依的定義,前兩天我們已經把它貼在佈告欄上面了。它一開始就指出了絕對真理:「一切事物都是不證自明的,因此,根本沒有什麼悟境可以被達成。」接著仁波切又以非常實際的例子加以闡述:「每日的修行指示要發展出徹底接納的態度,學會敞開心胸面對所有的情緒、情況及人;已完全開放的心胸來接納所有的情緒、情況及人。在經驗一切事物的時候,心中沒有任何保留或障礙,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退縮到自我中心的狀態裡。」這才是我們修行的理由。

第十四章    輪迴與涅槃

     今天早上我要談一談既不偏好輪迴,也不偏好涅槃這個主題。許多大手印的教誨都談到心的本質是空寂或存在。如果你把現象剝除到最後,剩下的只有空寂和存在,也就是虛空,而所有從虛空之中產生的東西,最後都會回歸到虛空。有時空寂也被稱為背景或前景。總之,我想談一談如何才能做到不偏好空寂或存在,或者你可以說,不偏好繁瑣的輪迴或涅槃的空寂。

我們一直在輪迴裡打轉

     人類通常有兩種形式的精神官能症,第一種是陷入擔憂、恐懼和希望,想要或不想要下面這些事物:工作、家庭、羅曼史、房子、汽車、金錢、假期、娛樂、山、沙漠、歐洲、墨西哥、牙買加、加爾各答的黑洞、監獄、戰爭或和平等等。許多人都現在這些事物中,就像捲入一個漩渦似的。在輪迴的活動哩,我們一直試圖藉由尋找快樂去逃避痛苦,但這麼做只會讓我們不斷地在輪迴中打轉。我很熱,於是我把所有的窗戶打開;我很冷,於是我穿上毛衣;我的身體很癢,於是我把乳霜擦在手臂上,可是感覺有一點黏,於是就去洗了一個澡。接著又有點冷,只好去把窗戶關上。我就是這樣不停地輪迴著。因為覺得很孤獨,所以我找人結婚。結果我老是跟丈夫或妻子吵架,於是便展開了一段婚外情。然後我的妻子或丈夫又威脅著要離開我,我就這麼陷入了困惑之中,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不斷地企圖從沸水之中爬出來,進入一個比較清涼的地方。我們永遠在試圖逃避,因此從未真正安下心來欣賞周遭的世界,這便是所謂的輪迴。換句話說,因為我們偏好空寂或存在,所以我們永遠試圖透過政治信念、哲學或宗教來獲得慰藉,總想從所有的發生之中得到快樂。

若是執著於某些洞見,就會淪陷於其中

     另外一種精神官能症就是卡在祥和、解脫或自由之中。我在旅途中遇到過一群人,它們深信有一天飛碟會降臨,幫它們脫離所有的煩惱。基於這份信念,他們組織了一個團體。他們靜待飛碟帶他們脫離地球上的這些粗鄙的事物。他們談論著如何超越恐怖的人生,進入清明的空寂和至樂之中,永遠不再有任何的障礙,只有徹底的自由。當飛碟降臨的那一天,他們將去到一個不再有任何問題的地方。這樣的想法我們隱隱約約都有一些。我們只要一有清明和至樂的體驗,就會想留住它。這便是上癮症的一種狀態。我們總想讓美好的感覺一直持續下去,永遠安住在空寂之中,就像我的一些七O年代的朋友每天都要吃LSD,企圖保住那種高昂的感覺。
    有時我們也會選擇非常安靜、平順而簡約的生活;然後便執著於這種生活方式,想要永遠停留在這個狀態裡。我們對任何一種吵雜的情況都會產生抗拒和嫌呃,譬如家裡來了一群小孩或狗,把東西弄得一團糟。某些人也許已經洞察到實相的本質,體認到其中的美妙與無限,但也因為這樣,反而對日常生活感到失望透頂。那神聖的一瞥不但沒有為生活帶來富足感,反而讓他們隨時都處在貧瘠狀態裡。人們會從精神官能症演變成精神錯亂,經常是因為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無限性、空性及和諧的本質,但因為執著於這份洞見而完全淪陷在裡面。有句話說得很正確,會讓精神病患錯亂的事物,神秘家卻能在其中悠然自得。
     我現在要說的是,自我會利用任何一件是來自娛,包括我們所謂的輪迴及涅槃。許多宗教團體都抱持著一種偏見,他們渴望脫離地球以及地球上的痛苦,最好不要再經驗到這些恐怖的事物----「讓我們擺脫掉這一切,安住在涅槃裡。」還記不記得我們在進餐時的那首偈子:「佛陀從不安住在涅槃裡。他只安住在涅槃裡。他只安住在究竟圓滿中。」這會讓我們設想佛陀如果不安住在涅槃哩,那麼他必定是領悟了輪迴和涅槃不二的道理,所以才能徹底與這兩者共處而不偏好空寂或存在。

把輪迴的哀傷與痛苦持於心中

    最近我在一個朋友家的廚房裡,看到牆上有的創巴仁波切的一句話:「把輪迴的哀傷與痛苦持於心中,也把大日如來的力量和洞見安置於心中。然後精神勇士就能泡出一杯上好的茶來。」這句話當時帶給我一種震撼,因為我發現自己仍然對空及有所偏好。把輪迴的哀傷與痛苦持心中,這個概念的卻十分正確,但是我發現自己並沒有做到;至少我絕對偏愛大日如來的力量與洞見,我的參考點永遠都是要充分覺醒、完整地活著,而且要記得大日如來的那份覺醒的品質。但如何把哀傷與痛苦持於心中呢?仁波切的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這句話完全屬實;如果你可以跟人生的哀傷共處(仁波切經常稱之為溫柔之心或真誠之心),如果你能心甘情願地去感覺那份哀傷,不斷認清它的存在而又不至於溺斃其中,只因為你還記得大日如來的力量和洞見,那麼你就會體認到內心的平衡與整合,並能結合天與地、洞見與現實。我們時常談到男女的結合就像天地的結合一般,其實他們早已是結合的。輪迴和涅槃之間並沒有任何界分。輪迴的痛苦與哀傷以及大日如來的力量與洞見本是一體。你可以把它們安置於心中,這便是修行的目地。這件事的結果就是泡出一杯上好的茶。

佛法像烘焙新鮮麵包的食譜

     宗教儀式本是要你結合洞見與現實、天與地、輪迴與涅槃。當一切事物都被正確地理解之後,你整個人生就像是一場儀式或慶典。這時生命所有的姿態都是手印,所有的音聲都是咒語----無處不是神聖。這便是儀式背後的深意。這些看起來很形式化的東西,在不同的文化裡一直被傳遞下來。儀式若是被心領神會,效果就像有時效性的藥丸一般。也許數千年前有一個人清晰無誤地見到了事物的力量、神聖性及神奇性,他發現每天早上依照非常風格化的方式向太陽禮敬,也許是鞠躬、上貢或唱誦一段特別的經文,便可以連結存在的豐富性。因此他教導他的子孫要按照這個方式去做,於是便代代相傳了下來。數千年之後人們仍然在做這樣的事,而且仍舊有相同的感受。所有流傳下來的儀式都是如此。某人曾經擁有的洞見透過儀式傳遞下來。舉例來說,仁波切經常談到佛法就像烘焙新鮮麵包的食譜。幾千年前某人發現了烘麵包的秘訣,因為這份食譜不斷地傳遞下去,你現在才能做出新鮮麵包來。
     然而我為什麼會從輪迴的哀傷與痛苦以及大日如來的洞見之中,聯想到宗教儀式呢?原因就在於,它們都是藉由非常單純的日常事務來表達我們對生命的感激。早上當太陽昇起時,我們可以利用鑼的聲音召喚我們進入禪堂。我們可以合十問訊,也可以像數個世紀以來的人一樣用三隻手指托缽用齋。藉由這些儀式,我們可以表達我們對食物、各種物件及世界的豐富性的一份感激。閉關結束回到家裡,你可能已經忘了三隻手指托缽這件事,但也許幾年後你又來參加另一個活動,那時你才發現這個儀式的動人之處。也許你第一次接觸這件事時只有二十歲,到了八十歲你發現自己竟然又在做這件事。三隻手指托缽就像是一條串聯你整個人生的線索一般。

當力量和洞見結合時,你自然會用正確的方法做事

     心領神會的儀式能幫助我們與力量及洞見連結,同時也跟人類情境中的哀傷、痛苦相連。當力量和洞見結合時,你會自然而然按照正確的方式去做事情。泡出一杯上好的茶來,意味著全心全意地去泡茶;你感謝眼前的水和茶葉,以及它們結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美味而滋養的東西,同時還可以提神。你不是因為怕事情做得不正確某人會不喜歡你而去做這件事,你也不該太快速地完成這件事,甚至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泡出一杯茶來,更何況還喝下了六杯。因此不論你在抽煙、喝茶、鋪床或洗盤子----不論你在做什麼----都要把它當成一種儀式,就像把哀傷和大日如來的洞見安置於心中一樣。
     創巴仁波切很喜歡儀式,他從西藏、日本及英國的傳統中汲取了許多靈感,創造出了它自己的模式,包括如何走進禪堂這個動作。也許你正坐在禪堂裡,突然聽到一陣鞭炮聲,接著是鑼聲,然後是大鼓的碰碰聲;乒!碰!劈啪!乒!碰!劈啪!當這些聲音越來越接近時,就代表仁波切快要進來了。接著他已經站在門口了,後面還跟著一群隨從。他只是要到禪堂做一段開示,但不知怎麼地,他創造出來的儀式帶來了一種開放的氛圍。你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一個沒有時間的空間哩,你沒有一種特定的日、夜或年的時間感,存在的只有一種開闊的感覺。他知道如果創造出這些聲音和儀式,我們就會從這種無時間性的經驗裡獲益。

我們的一生就是一場儀式

     原住民一向很了解季節變化,日出日落及大地的變動,它們總有許多疑是可以慶祝這些現象。藉由這些儀式我們就不會忽略眾生的一體性,也不會忽略成年禮或曼妙舞蹈般的節慶。老一輩的人都知道該怎麼進行這些儀式,他們把這些儀式傳遞下來,便是所謂的傳承。
     黑麋鹿是一八八0年左右蘇族(Sioux)的聖人,那個時代,他的族人已經失去了傳統精神,曾經帶給他們深刻連結感的生活方式快要被摧毀了,不過幸好還有一些傳統被保留下來。當他九歲的時候,得到了一個如何拯救族人的啟示,啟示裡有四匹馬從四個不同的方向奔馳而來。其中一個方向來的馬是白色的,另一個方向的馬氏紅褐色的,還有一匹馬的顏色像鹿皮,最後一匹則是黑色的。此外還有一些少女攜帶著聖物,老祖父唱著寓言詩歌,伴隨著馬匹而來。每一個方向都有一種儀式上的象徵性。他並沒有把他的啟示告訴任何人,因為他認為沒人會相信他,但是當他長到十七歲時,開始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族裡的巫師,而巫師立刻了解事情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必須馬上採取行動。」巫師說道。它們完全按照那個啟示在身上畫了彩繪,完成了啟示裡所指是的一切。
     他二十歲的時候,昔日的一切已經徹底瓦解,他和一些族人流落到野牛比爾的西部秀場中討生活。他們被一艘救火船載到倫敦作巡迴演出,身上穿的全是印地安的傳統服飾,頭髮也都紮成了辮子。有一天晚上維多利亞女皇前來看秀。你應該不會認為黑麋鹿----這個誕生於一八六六年的蘇族印第安人,與維多利亞女皇有任何共通之處吧。那天晚上沒有其他人來看秀,只有乘坐閃亮馬車在侍從簇擁之下翩然而至的維多利亞女皇。表演結束後,女皇站起來用他柔嫩的小手向所有的印地安人致意。黑麋鹿真的很喜歡這位女皇。女皇向它們鞠躬致意,他們都對她的舉止印象深刻,族裡的女人開始發出歡呼聲,男人則以高聲喊叫回敬女皇。黑麋鹿把女皇形容成「英國的老祖母」,她看起來是那麼的莊嚴大方,「她個子很小,而且很胖,但是對我們的態度十分友善。」
     一個月之後,女皇邀請它們參加她即位二十五週年的慶祝大會。黑麋鹿說,當他和其他的印第安族人進入那棟巨大的建築物時,每一個在場的人都高喊著「二十五週年!二十五週年!」但他並不知道這句英語是什麼意思,他只能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第一個來到會場的是乘著金色馬車的維多利亞女皇,女皇和馬匹都裝飾得金光閃閃。接著是幾匹黑馬拉著黑馬車,裡面坐的是皇孫,而灰馬拉的黑馬車裡做的則是女皇的親戚。黑麋鹿仔細地描述了所有的馬車及馬匹,還有那些身穿華服的貴賓騎著綴有羽毛的黑馬。這整個儀式對這些印地安人意義重大,黑麋鹿說,在那次慶典之前,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沒有任何願景的人,但那個華麗的儀式讓他跟自己的內心有了再度的連結。當女皇的金色馬車經過這些印地安人時,他要馬車停下來,並站起來向這些人致敬,它們則把手中的東西全部拋到半空中,開心地高呼,還為這位英國的老祖母唱了一首歌。
     英國女皇或蘇族印第安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儀式。儀式似乎能轉化時空。總之,我認為一是跟輪迴的哀傷與痛苦以及大日如來的力量與洞見有關,兩者都必須安置於心中。我們的醫生就是一場儀式。我們可以在日出日落時暫時下來;我們可以聆聽風聲;我們可以六藝外面是在下雨、下雪、下冰雹,還是平靜無事。我們可以重新連結外在的氣候,也就是我們自己,而我們會發現箇中的哀傷。哀傷越是深重,心量就越浩瀚無邊。我們不再認為事情順利就代表修行很好,事情不順利就是修行很糟。如果能將這一切安置於心中,我們就會泡出一杯上好的茶來。

第十五章    親身體證的佛法

     傳統上,佛法有兩種形式:一種佛法是用來教導別人的,還有一種則是要親身體證的。從佛陀時代以降,佛法就一直透過書籍和演講呈現給大眾。雖然佛法是從印度發揚出來的,而且時空文化背景與我們今日所知的一切截然不同,但其精隨還是傳入了東南亞、日本、中國、韓國、越南及西藏。今天有許多傑出的著作都在教導佛家的基本概念;你可以閱讀約瑟夫‧戈斯汀(Joseph Goldstein)、阿雅‧奇瑪(Aya Khema)、鈴木禪師、創巴仁波切或塔湯法王(Tarthang Tulku)的著作,以及賀伯‧君德(Herbert Guenther)的翻譯作品。閱讀或聆聽佛法有許多種方式,它們所帶來的感受也都有一些差異,但若是從其中找出一個主題來,譬如四聖諦、孤獨或慈悲,你會發現它們說的都是同樣的東西,只是文化背景或風格有所不同而已。它們的教誨是相同的,本質也是相同的。

你若是充滿怨恨,就會用這樣的心態去詮釋佛法

     能夠教導的佛法就像一顆珍珠,如同菩提心一班,它也會被塵土覆蓋,卻不會被塵土改變。如果有人把這顆珍珠拿到陽光下展示給大家看,它還是能引起觀者的共鳴。這種法教猶如被藏在漆黑岩洞裡的一顆金色鈴鐺;只要有人把它拿出來搖晃,人們就會聽到它的聲音。傳統認為佛法雖然可以被傳遞出來,但是你必須具備能夠聆聽的耳朵才行。有人用三種不同的壺來比喻這件事。你如果像一個底端有破洞的壺,那麼佛法一灌進來就會流出去。你如果像一個裝了毒藥的壺,那麼灌進來的佛法便可能被你誤解而成為有毒的東西。換句話說,你若是充滿著怨恨和刻薄的心態,就會基於自己的這些傾向來詮釋佛法。如果有個胡適顛倒的,那麼什麼東西也不可能灌進去。你必須覺醒而且敞開心胸,才能聽見佛法要教給你的東西。

認識自己、研究自己,就是忘掉自己

     可以被親自體證的佛法並不是另一種東西,雖然感覺上好像是不同的東西。人們有一種共通的經驗,那就是當你聽聞佛法十,它們會跟你的心與腦產生共鳴。你會收到它們的啟發,可是你不知道這些法教跟你的日常生活有什麼關係。只有當你面臨危機、失去工作、愛人離開你或發生其他事情時,你的情緒才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這時你可能會質疑四聖諦跟你的生活有什麼關係。你的痛苦那麼強烈,相較之下,四聖諦似乎顯得有點微不足道。創巴仁波切曾經說過,佛法必須親自體證才行。每當我們面臨障礙和問題時,一定會充滿著質疑,這時光憑一點哲學上的訓練,是不足以為我們所經驗到的事帶來任何啟示的。
     這時若能繼賢讀佛法並且練習禪定,你就會發現你聽到的一切法教跟你的生活原來是吻合的。佛法就是去研究當下的真相。只有研究你自己,才能知道什麼是真相。道元(Dogen)禪師曾經說過:「認識自己、研究自己,就是忘掉自己。若是能忘掉自己,那麼一切事物都能令你開悟。」認識自己或研究自己,意味著喜悅你自己的經驗,痛苦是你自己的經驗,解放或通暢的感覺是你自己的經驗,而痛苦也是你自己的經驗。我們只要有這些東西就能實際體證佛法----原來佛法跟我們的生活是吻合的。

佛法從不告訴我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我深深地被昨天布告欄上的引言所震懾,那上面寫的是:「日常的實修只是要發展出敞開心胸及徹底接納的能力,包括所有的情況、情緒及人。」這句話你可能讀過、聽過、或許我也提過,但其中的意思到底是什麼?當你在閱讀它的時候,你認為你已經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可是一開始實際去做,就會發現你先前抱持的想法完全被瓦解;你會發現某個你從未領務的新鮮東西。每個人對佛法的體認都不同,因此你必須測試它、活出它來,而且要在失業、被情人拋棄、罹患末期癌症時,去體認其中的深意。敞開心胸接納所有的情況和人,要如何做到這一點呢?這也許是最恐怖的一則建議,因此你必須親自去弄清楚這件事。
     有時我呒聽到的佛法是非常主觀的,我們往往以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都很明確。但佛法從不告訴我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它只是鼓勵你親自去發現真相。但傳法必須運用語言,所以我們會做出一些聲明,譬如我們會說「日常的實修就是去發展出對情況、情緒及人的接納能力。」這聽起來好像是,如果做不到的話就是一種錯誤。當然這句話並不是這個意思,它只是在鼓勵你為自己去發現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試著以這種方式去生活,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其結果是,你會對你所的懷疑、恐懼、希望產生質疑。一旦開始照著這種方式生活,時常抱持著「這到底是甚麼意思?」的感覺,你就會發現事情開始變得十分有趣起來。一陣子之後,你甚至會忘記原先的問題是什麼:你只是繼續關照,過你的日子,而你可能會產生傳統所謂的洞見,意味著你對真相有了嶄新的一瞥。

洞見不會讓你有「哇!」的感覺

     洞見會突然產生,就像你一職在黑暗中飄蕩,突然有個人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於是你發現眼前竟然有一座宮殿,這時你會說:「哇!原來這座宮殿一直在這裡!」不過洞見是非常單純的;它不會讓你產生「哇!」的感覺。它比較像是一直放在你飯桌上的那碗白白的東西,但你卻不知道那是甚麼。你有點害怕弄清楚真相。也許那是LSD、古柯鹼或老鼠藥。有一天你終於把手指舔濕,沾了幾粒嚐了一嚐,天哪!原來是鹽。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你那是什麼----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這麼明顯。因此,我們都有自己的洞見。在我們的禪修中都會出現洞見,也許我們會把它們分享出來。我想我們的談話就是為了分享彼此的洞見。那種感覺就像是發現了一些東西,是別人不知道的,而這東西是如此的簡單明瞭。
     你永遠無法否定親身體證過的佛法,因為它是那麼直接而真實。若想再傳授的佛法與體證的佛法之間穿梭,就不能永遠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一定要加以質疑。只要能活出佛法來,它就會變成你的道路。
     布告欄上的那句引言要說的就是:讓心胸保持開放,永遠不要退縮,永遠不要縮回到自我中心裡面。這可不是什麼甜美格言;它是以偽裝成的簡單形式來描述最深的道理。你心裡可能會想:「喔,永遠不要退縮,很好,可這到底是甚麼意思?」顯然它的意思不是「退縮就是個壞人」;你們應該已經知道慈悲、友愛、不批判的態度以及接納自己的教誨,而且也知道不要害怕去做自己。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在《禪者的初心》這本書哩,鈴木禪師說他收到一封學生寄來的信:「親愛的老師,你送給我的那份日曆,每個月都有一句發人深省的話,但是我發現我連二月都進不去。我根本達不到些話裡的境界。」鈴木禪師是在取笑那些利用佛法來使自己感覺不幸的人。還有的人雖然很快能領略佛法中的概念,但也可能利用佛法來助長我慢。如果你發現自己誤解了某段法教,那麼這則法教必能顯示出你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從某個角度來看,佛法就像是一個無縫的法網。

對於種種的教誨,你的感覺是什麼?

     你必須用心領會佛法,而不是利用它來獲得安全感及慰藉,或是讓你那貶損自我、追求完美的習性延續下去。起初你可能發現自己再利用佛法,就像你利用別的東西一樣,但正因為這是佛法,所以它會讓你發現你再利用它來貶損自己,試圖變成一個完美主義----「喔,我的天哪!我是在利用佛法把這個世界變成愛和光,或是變成一個令人厭惡的嚴酷之地。」
     創巴仁波切告訴我們說,如同所有的法王一樣,他小時候受到的教育是非常嚴格的,如果他的行為不符合作法王的標準就會挨揍,而且必須辛勤地讀書。他說他小時候很難搞,所以經常挨罰,但同時也很自豪,因為他很聰明。他的老師從不讚美他,他們總是責備他,要他更用功一點;不過他很清楚他們對他的聰慧印象深刻。有一次他準備好要去探訪他的上師蔣貢康楚仁波切,他恨不得立刻向上師展示他的聰慧和知識。那天早上天剛剛亮,晨曦透過窗戶照射到蔣貢康楚的臉上,仁波切在他身邊坐下,蔣貢康楚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告訴我什麼是六度波羅蜜?」仁波切信心滿滿地把所有的參考資料和不同老師說過的話全都抖了出來。他講完之後,蔣貢康楚又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對這些東西的感覺是什麼?」仁波切有點愣住了,他說:「我對這些東西的感覺有什麼重要?老師們一向教導的就是這些東西,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教的。」蔣貢康楚答道「理智上了解這些東西是很好的,可是你自己的感覺是什麼呢?什麼是你自己的經驗?」仁波切說蔣貢康楚一向都是這麼教導他的。他只想知道仁波切在布施、持戒等等教誨上的經驗是什麼。這便是蔣貢康楚培養他的方式。

不要不假思索就接受別人的觀點

     在能夠教導的佛法上面,創巴仁波切所知的一切是非常清晰明確的,他自己的人生透過這些法教得到了很大的印證,而他一向都希望我們能按照同樣的方式來學習。不過他最關切的卻是我們能否親自發現箇中真諦,而非不假思索地接受別人的觀點。譬如仁波切談到戒律的事,他說這些戒律都很好,你可以記住兩百五十條至三百條戒律以及所有相關的規則,但真正的重點卻是要了解這些戒律的真諦是什麼。譬如第一條戒律世戒殺,你也許很清楚這條戒律是怎麼產生的,也知道殺業為什麼會助長自我的固著性,而戒殺能夠切斷因果循環等等----這些你可能都知道,但真正的問題是,當殺害的慾望生起時,你必須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動機?那時心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殺將會帶來什麼利益?自制又會帶了什麼結果?在自制時你的感覺是什麼?它教會了你什麼?這便是仁波切受過的訓練,這也是他教導我們的方式。
     能夠教導的佛法和親身體證的佛法都在教你如何生活,如何利用你的人生來覺醒,而不是讓自己沉沉入睡。如果你把餘生都花在認清什麼會讓我們覺醒,什麼會令我們入睡,我想你一定會得到解脫的。

第十六章    守住一艘船

     旅途中我遇過各式各樣的人,以及各式各樣的傳統非傳統,我發現若想深入探索自己,就必須全心致力於某種真理,某種特定的真理體系。你會聽到各種不同的傳法方式,但除非你遇到某個使你相應的特定道路而決定跟隨它,否則你是不可能把自己交出來的。每一個宗教派別、哲學信念或新時代團體,都有自己正在探索的智慧,重點就在於最好能認定其中的一艘船,不論這艘船是什麼,否則你一開始感覺受傷,就會立刻去尋找別的東西。

靈修血拚

     最近有人邀我在一個類似新時代靈修購物中心的工作坊帶課。這個會場裡起碼有七十種不同的活動在展示。這是我初次在這種場合演講,心裡感到一陣撞擊。會場裡面有個像學校告示牌大小的海報,上面寫著:本善、六O六室;羅爾夫按摩,六O九室;星光體出遊,六六六室......等等。我是許多被販售的東西之中的一種。你可能會在停車場或吃午飯時聽見人們說:「你這個禮拜選的是什麼課?」我已經很久沒碰過這種事了,所以感覺十分有趣。我以前也曾經做過這種事;為了制止這份傾向,我必須採納仁波切的建議----他說,靈修上的血拚永遠是在企圖尋找安全感,讓自己變得舒服一點。一旦認定其中的一艘船,不論那艘船室什麼,你都能真的踏上精神勇士之旅。因此,這也是我給你的建議。你們也許已經發現我這一點上採取的是比較折衷的立場,所以就以為你們可以在某個周末去上日舞課程,另一個周末去上一行禪師的課,然後又去參加克里希那穆提的研討會。這種作法基本上是無效的。最好能守住一條途徑,讓它帶領你穿越各種改變。一旦能真的連結箇中的精髓,你就上路了。那時每一件事都會讓你學到一些東西。你將不再沙文主義者,也將會很清楚你的道路對你而言才是最有效的。

突破修道上的唯物

     創巴仁波切結合了藏密白教和紅教的傳承來訓練他的弟子。當初來北美傳法時,他發現他很喜歡這個地方。他發現這裡的學生什麼都不知道。他把他們比喻成一群脫韁野馬,或者一群愛嬉戲的拉布拉多犬。他們的心是完全敞開的,而且充滿著活力。他們大部分都在逃避現實生活,蓄著滿臉的鬍鬚和長髮,裸露著上身,打著赤腳。他很喜歡這些人,因為他們是一片沃土。當初在英國時,他一開始遇到的都是被佛法吸引的學者,這些人無法領會佛法的精髓,因為他們放不下一些既定的學術成見。這就是這一類的人的障礙,不過我很確定仁波切很喜歡這樣的挑戰。北美洲的障礙屬於靈修上的唯物傾向,早期他在這個議題上做了許多開示;在《突破修道上的唯物》這本書的前幾章裡,他非常直接了當地說明了這個現象。可以說長達四、五年的時間哩,仁波切所給予的教誨都是在以各種方式告訴我們說:「停止靈修上的血拚,安下心來,深入於一種真理體系中。」他說這種不斷淺嚐的靈修方式,只是某種物化傾向罷了。你不斷地想找到安全感,想得到慰藉,但如果能認定其中的一艘船,開始真的下功夫,它絕對能幫你度過所有的改變。你將會遇見所有的巨龍,而且不斷地被逐出巢外。你會經歷隆重的成年禮,從其中會產生許多智慧與感受,還有真正的靈性成長及發展。這樣你的人生才沒有虛度。他強調,他的弟子應該停止這種靈修上的淺嘗活動,不再企圖找尋美好的感覺、「駭」的感受或屬靈經驗。他對這些傾向極盡嘲諷之能事,而且粉碎了無數的「迷幻之旅」;你可以想像北美的迷幻之旅有多精采了。我們之中有許多人都有過這類經驗,這是不足為奇的事。我們都記得很清楚----我們根本是實驗室裡的活標本!

第十七章    不方便

     今天我要談一談「不方便」這件事。我們一旦聽到某些真實不須的教誨,對其中的修持方式產生了信賴,而覺得那是值得效法的一種生活方式,就會發現一切都開始變得很不方便。從日常的角度來看,「便利」似乎是件好事;我們不會覺得這是個問題。然而一旦踏上勇士之道----開始徹底過生活而非朝著死亡邁進,對生命與成長產生熱情,或是當探索及好奇變成你的道路時----你就會發現一切都變得極不方便。

一旦踏上道途,便有無家可歸的感覺

     皈依為一名佛教徒之後,你就成了難民。換句話說,從究竟的層面來看,你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不過你還是可能住在很好的環境哩,被家人和愛人簇擁著,或至少被你的貓、狗、馬或風圍繞著。不管如何,一旦踏上道途,就會有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另外還有一個意像也可以形容這種狀態,那就是死後的中陰身:你已經離開岸邊駛向大海,可是還沒抵達任何地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將前往何方。你在大海裡呆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甚至連來自何處都不太記得了。你遠離家鄉,變成了一介遊民,雖然很想回去,卻找不著路。這便是所謂的中陰身,一種中介狀態。從某個角度來看,我認為我們這次的閉關就像中陰身一樣。雖然我們都坐在這裡,但有些人的心已經在想著何時能離開這裡,而這便是所謂的中陰身----既不在此處,也不在彼處,只是滯留在這個令人不安的空檔裡,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地靜坐下去。你的心不停地來回擺盪,而你所得到的基本只是就是離開家,貼上「妄念」的標籤,安住在那股無家可歸的中介狀態裡。「這種感覺真是舒服,如果能再回到這個狀態該有多好。我能不能回得來呢?」

航向大海的小船

     從前幾天開始,我自己一直處在這種中陰狀態裡。我們仍舊在進行這次的閉關活動,但另一個梯次的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我發現自己不停地產生某種不安的念頭,心裡擔憂著自己是不是得了感冒,為什麼有一種頭昏腦脹和焦躁不安的感覺。我們人雖然在這裡,心卻不知跑到何處了,整個情況是那麼的不愉悅。若是能呆在家裡就方便多了。這艘航向大海的船可不是什麼豪華郵輪,反倒像是越南難民搭成的那種小船----海盜隨時可能出現,而你又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到達彼岸,或者食物及水是否夠用。雖然情況不是非得變得如此討人厭,但你確實會有一種感覺,「這到底是什麼狀態?真的有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味道?」如果你能正確地進行止念修持----什麼較正確我也不知道----確實會有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譬如吐氣時「你」到底在哪裡?有時你會升起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或者不太舒服卻很堅實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把所有的空間都佔滿了,然後你突然從那個夢裡清醒過來,告訴自己說這只是個「妄念」。這時你可能會懷疑自己到底在哪裡?你是誰?今天是什麼日子?至於眼前的季節,到底現在是幾月?是六月嗎?感覺有點像十一月,也許是八月吧!何處、何時、什麼?難民,你已經變成了所謂的難民。

無依無恃的旅途

     創巴仁波切在《我從西藏來》這本書哩,講述了他如何在中共侵略西藏時離開當地的故事。這則故事鮮活地描述了做難民是什麼滋味。這群偉大的西藏人,包括老弱婦孺在內,大約有三百名作又,在嚮導的帶領之下離開了東藏。當他們抵達西藏中部時,連嚮導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走了,因為這些人只熟悉東藏的地理環境。結果是,這群人在沒有任何嚮導的情況下試圖逃往印度。更甚的是,雪深及他們的腋下,因此大喇嘛必須走在前方,全身五體投地撲倒在雪地上,然後站起來再五體投地地撲下去,如此才能闢出一條道路來。有時他們就這樣一路巔沛地爬上山頂,卻發現走錯了路,只好掉頭往回走。他們不僅沒有足夠的糧食,還可能遭到中共的槍擊。到了某個定點,它們甚至必須渡河而行,但身上的衣服全部凍結了。仁波切說他人如果就地坐下的話,身上的袍子很可能會割傷皮膚,因為冰凍的衣服就像刀一樣銳利。那種情況真是不怎麼方便。仁波切說它們走路的時候都會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他還開玩笑地說:「我真希望中共不要聽到我們的聲音,他們可能會誤以為這是什麼密碼呢:叮鈴,叮鈴。」他說當時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件事很可笑(他一次又一次地講述當時他是如何拿這件事在開玩笑),但接下來他總是會說:「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件事很可笑。」
     旅程結束時,這群難民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變成了印度的遊民。它們之中有許多人立即患了肺結核,因為剛從寒冷而清朗的高原,轉換到一個乾熱而又漫天灰塵的平地。尼赫魯政府後來對這群藏人十分友善,雖然出道一個很友善的地方,這些西藏難民仍然有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無論是轉世法王、寺廟住持或一般老百姓,每一個人的身分都是平等的。

接納方便以及不方便

     難民,這才是佛教徒的真實身份。如果你衷心想善用此生來達成覺醒而非沉睡下去,你就會變成一介難民,而這是非常不方便的事。創巴仁波切就是那種十分欣賞「不方便」這門功課的人,同時也是個全心全意在生活的人。他根本不管事情方便或不方便,他的一生就是一場全心全力的旅程。一旦了解人生的木的乃是大部往前行,不斷地利用人生來覺醒而非沉沉入睡,自然會全心全力地接納方便的情境與不方便的情境。
     仁波切非常強調「不方便」這門功課,譬如每回演講他都會讓聽眾等候。我不認為這是他刻意安排的,他只是做他自己而已。有一次灌頂法會他讓聽眾等了三天。他經常這樣出人意料之外地最後終於完成了某件事。面臨這種情況,你會以為事情永遠不會發生放棄等待。當年他決定把每個人遷往新斯科夏時,還取笑過那些偏愛舒適生活的人,他說:「你一定不會想搬到那裡去的,因為你會離開你那舒適的家,或是你那份好差事。在新斯科夏要找份工作可能不太容易。」有時候我認為他要我們搬到新斯科夏,就是因為這裡實在太不方便了。舒適導向的態度會抹煞士氣----這便是他要帶給我們的信息。追求舒適,把它當成是存在的理由,會阻礙你的躍進,使你無法嘗試新穎或不同凡響的事物,譬如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進入一個陌生的國度。

不方便的情境能讓人保持清醒

     仁波切的長子宇色‧穆克波(Sawang Osel Mukpo)告訴我說,仁波切喜歡把屋子裡的家具擺設的不太順手,連拿一個杯子都不太方便。他不但不把桌子安置得近一點,反而讓你不容易搆到他。仁波切曾經說過好幾次,把衣服穿得緊一點是很好的事。他喜歡在衣服裡面紮上日本和服的寬布帶,而且紮得很緊,只要一彎腰駝背就會覺得不舒服----他喜歡讓自己保持抬頭挺胸的姿勢。他也設計過一些制服。我記得他曾經設計一件參加某次慶典的服裝;那是由會札肉的羊毛製成的高領長袍,當時室外的溫度高達華氏九十度,而且濕度很高。他認為這種不方便的情境會讓人保持覺醒,變得精神抖擻,並能防止你落回到安逸而毫無縫隙的自我活動裡。
     前幾天當我不太舒服時,那種情境就像有錐子在戳你一樣,「我到底該怎麼辦,藏起來嗎?耶!就藏起來吧,誰在乎呢?」接著我就發現有人開始感到不安了,因為我竟然會對著他們謾罵。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問題完全出在我的焦躁不安。你發現你的感覺真的會影響別人,但你又不想裝出沒事的樣子。不方便這件事就像公案依樣留待你自己去參究,如果你真的全心全意地生活,就會繼續參究這個公案。發現自己焦躁不安或頭疼是很不舒服的事。生病、失去昔日的光彩、變成一個平庸的俗人,是很不舒服的事。不再被人讚嘆是很不舒服的事,被別人發現自己的缺點也是很不舒服的事,連在持缽用齋時腳上黏到一根牙線,都是不怎麼舒服的事。發現自己有點丟臉或達不到某種標準,全都是令人不悅的事。

找到自己熱愛的途徑,然後無懈可擊地上路

     我記得初次領受這樣的教誨是在「法界中心」哩,這是仁波切創立的禪修中心之一。其中有位資深學員為我們做了一回演講,他一開始就說道:「如果妳們對這些教誨感興趣,就必須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你永遠無法達到這些教誨的標準。」這句話令我十分震撼。他很清楚地說明:「你永遠無法將每一個散落的細小環節統合起來。」
     人生是如此的不方便,我簡直無形容主持這個修道院有多麼不便。你剛剛把廚房整理好,圖書室的管理員卻吵著要離開。你剛剛把圖書整理好,管家卻離開了。你剛剛找到一個好管家、好的廚房用具以及好的圖書館裡員,突然寺廟裡空空如也,竟然沒有一個比丘或比丘尼。或者當一切都很順利時,卻停了一個星期的水,而且沒有電,食物也腐爛了。一切都是那麼的不方便。
     全心全意地生活乃是一份天賦的才華,但沒有任何人可以將它送給你。你必須找到一條真誠的道理,然後無懈可擊地上路。這麼做會讓你一在地遭遇到自己的緊張不安、頭疼以及徹底的失敗。但若是能全心全意地修持,全心全意地追隨自己的道路,那麼不方便就不會變成一種障礙;它只是生命的一種質地,一種能量罷了。不僅如此,有時當你覺得一切都十分美好,正值神采飛揚之際,心裡可能會想著:「這就對了,這才是我要走的一條路。」話還沒說完,你突然栽了一個大觔斗,每個人都在看著你,於是你對自己說:「這不是你所熱愛的道路嗎?為什麼像沾了一臉泥似的。」正因為你全心全意地致力於精神勇士之道,所以它才會戳你、刺你。那就像是你不知道該怎麼辦時,還有人在耳邊嘲笑你甚麼都不懂,不過你會因為這種情況而變得謙卑。它確實能拓寬你的心量。

第十八章    四則提醒

     傳統佛法裡的四則提醒,為我們說明了必須隨時回到當下這一刻的理由。第一則提醒告訴我們人身難得;第二則延伸出了無常的真相;第三則道出了輪迴的法則;第四則說明了在輪迴中徘徊是徒勞無益的事。今天我要談一談這四則覺醒自己的方式,也要談一談為什麼要修遲,為什麼回到家之後仍然要保持每天靜坐的習慣,就像你在這裡閉關一個月所建立起的面對自己的方式。人為什麼要覺醒?為什麼利用餘生來播下覺醒的種子?為什麼要讓心靈躍進,讓自己變成一個新量更大的精神勇士?為什麼?生活之中已經有這麼多經濟上的擔憂、婚姻問題、交友問題、溝通問題,什麼事情都有問題,因此為什麼還要花時間去靜坐?為什麼要仰望天寄尋找那個空檔,或是散漫中的空性?我們時常會問自己這些最根本的問題。
    今天要談得這四則提醒都跟這些問題有關。不論你是住在甘波修道院、溫哥華、芝加哥、紐約、加爾各答的黑洞,艾佛勒斯山或海底,都可以反思它們。不論你是屬於鬼道、人道、地獄道或天道,都可以反思這四則提醒。

和其他受苦的人相比,你已經夠幸運了

第一則提醒就是人身難得。坐在這裡的我們都擁有傳統所謂的轉世為人的好福報。你只要拿起一本《時代》雜誌,然後拿自己和其中任何一頁裡的人相比,就能認清這個道理。雖然你也有自己的煩惱、心理上的不愉快、一種被困住的感覺等等,但是跟那些被坦克車輾過、被砲彈炸死、因飢餓而死、被關在監獄哩,或是不斷透過酒精藥物殘害自己的人相比,你已經夠幸運了。
     前幾天我讀到一篇報導,一名十九歲的女孩不但染有毒癮,還懷了九個月的身孕,她每天的生活除了打嗎啡之外,就是去外面賣淫,這樣她才有足夠的錢再去注射嗎啡。她未來將生下一個對毒品上癮的嬰兒,這就是她的人生;她會做這類的事一直到死為止。反過來看,活在徹底奢華的享受中也不是甚麼有益的事,因為你根本沒機會發展出對人類痛苦的理解,也不可能擁有一顆全然開放的心;你會像伊美黛‧馬可仕那樣,一個人擁有兩三百雙鞋子,住在一個有游泳池的豪宅哩,然後就心滿意足了。

我們已經擁有了一切

     真正的關鍵就在於去發現我們已經擁有了一切。我們既沒有無法逃脫的極端痛苦,也沒有會誘使我們進入無名的極致享受,因此當我們開始感覺沮喪時,就該回過頭來觀照一下。也許碰到這種時刻,就應該把報紙攤開來,看看裡面有多少恐怖的事正在發生。
     我們永遠不知道有什麼是會發生在我們身上。假設我們是活在一九三六年間的人,我們也許居住在法國、德國或荷蘭,每天過著例行生活,早上起來去工作,一天吃兩三餐飯,沒想到某一天蓋世太保竟然把我們帶走了。或者我們居住在龐貝城,有一天火山突然爆發,我們全都被埋在熔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發生,這是一個非常不確定的年代,甚麼都無法逆料,即使在個人層面上,我們也可能發現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或者深愛的某個人罹患了惡疾。

人生隨都可能顛倒過來

     換句話說,人生隨時有可能顛倒過來。因此,我們目前的生活是多麼美好而珍貴,我們擁有健康才智,受過高等教育,有足夠的經濟基礎等等。可是在這次的閉關中,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過抑鬱的感覺,每個人的胃裡一定都有過這種怪怪的感覺。創巴仁波切曾經教過我們一件事,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真的做到了這一點----雖然整合自己絕非易事,但千萬不要因為一點憂鬱的感覺,就忘了人身難得這個道理。憂鬱如同氣候變化依樣,來了又走了。各種不同的感覺、情緒和思想總是來了又走了,因此這並不足以讓我們有理由忘卻人身難得這回事。
     開始認清生命的可貴,這份禮物就會變成你強而有利的工具。這種感覺有點像感恩。如果你對自己的生命感恩,那麼即使納粹用卡車把你攎走,你也不會喪失這種感覺。有一句大乘佛法的標語是這麼說的:「對眾生感恩。」不論你面臨的情況有多糟,只要能對自己的生命和人身難得這件事感恩,就可以帶著這份感覺進入任何一個次元。我指的是在眼前這個當下感恩是比較容易做到的事,若是進入地獄到才開始感恩,你可能會發現難度比現在要高上好幾倍。你目前的情況已經是最好最容易的。記住這一點是很重要的事。不妨把本善、根本喜樂和感恩之類的教誨牢記在心頭。

發現自己生命的可貴,也能助益他人

    金剛乘非常強調虔誠的態度,因為這種態度之中有很深的感恩之情,並且包含了許多洞見。對生命虔誠就是憶起那些勞苦的、患有精神官能症的、痛苦不堪的人。他們都有同樣的憂鬱、同樣的牙痛、同樣艱難的關係、同樣都得付帳,但同樣都不放棄生命。因此他們從不放棄,所以為我們帶來了很深的啟示,你可以說他們都是我們的英雄和英雌。閱讀它們的故事(譬如《密勒日巴大師全集》),我們不會覺得有威脅感,我們會完全認同他們。我們回在每一段情節裡看到自己;我們會發現自己也可以繼續走下去而永不放棄。這個傳承裡的過來人以他們無盡的努力為我們鋪出了一條路,讓我們感覺事情並沒有那麼困難,因此我們才對他們懷著虔誠之心。有時你會遇到某個能充分示現出這些特質的老師,有時你又會遇到令你感覺虔誠的上師。這些男人和女人把感恩、無懼、喜悅和洞見傳遞下來。他們和我們完全一樣,只是我們有時會喪失士氣。因為有這些先例,所以我們對這些人懷著巨大的感恩和虔誠之心。若是能發現自己的生命有多麼可貴,將會為別人帶來很深的啟示。
     有位七O年代結交的朋友一直告訴我說:「不論你做甚麼,都不要企圖讓當下的那份感覺消失。」他繼續說道:「如果你能從受挫、恐懼、不知所措、自卑、憎惡之中學到一些東西----任何一種能處理這些感覺的方法----就請記住它,因為這會為其他人帶來很大的啟示。」這真是一個很好的建議,自此之後每當我感覺憂鬱時,心裡都會想著:「等一等,也許我該想個辦法激勵自己一下。一定有許多人都有同樣的痛苦,如果我能想出辦法來,他們就可以照著去做。」於是我有了一種與眾人息息相關的感覺。「連我這樣的俗人都能坐得到,別人也一定能做到。」這是我以前時常說的話。像我這麼悲慘的一個人----一個完全陷入憤怒、憂鬱和背叛之中的人----都能做到的話,那麼其他的人也都能做得到,因此我一定要試試看。

無常是最真實不虛的

     第二則提醒乃是生命的無常性。人生苦短,即使能活到一百歲仍然非常短暫,而且壽命有多嘗試無法逆料的。以我個人來說,最多還能活三十年吧,也許三十五年,或者只有二十年可活了。甚至只剩下了一天。想到自己時日不多,會讓我變得比較清醒,我會很想善用我的餘生。如果你發現自己沒有多少年可活,而你決定把每一天都當成是最後一天,那麼這份無場的感覺就會強化你的珍惜於感恩。佛法一向主張人從一出生便開始步入死亡。我記得在博爾德時,每一年哈利‧克里希那(Hare Krishna)的信徒,都會展示與真人同樣大小的假人模型,從新生兒開始模擬人生的每一個階段。你禁不住會認同那些比較強壯的成人模型----生命的鼎盛時期,接著你看到的就是越來越衰老、越來越走下坡的階段,最後只剩下了一付枯骨。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幸走完這整個過程,即使能走完,無常仍然是真實不虛的。

沒有問題意識,解答就不會出現

     當你感到沮喪時,可能會對自己說:「幹嘛要靜坐?幹嘛要為自己和別人去發現沮喪是怎麼回事?它為什麼會把我往下拖?為什麼昨天的天空是藍的,今天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如此灰暗?為什麼昨天每個人都對著我微笑,今天卻對我皺眉頭?為什麼昨天我做甚麼都很順,今天卻覺得甚麼都不對勁?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即使你獨自在閉關,也還是會鬱鬱寡歡。這件事誰也不能怪;你就是會產生這種感覺。你不斷地問自己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倒底是甚麼?我很想知道。我要如何才能提振自己?如何才能脫離這種朽敗的狀態。
     我們如何能終止這種慣性模式?佛法告訴我們說:「這就是我們要練習靜坐的原因。正念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而設計的。仔細看著自己,注意心中的每一個細節。」記住無償會促使你回顧以往聽過的佛法,看看它如何教導你面對生命、喚醒自己、提振自己的士氣、處理自己的情緒。雖然你讀了又讀,但還是找不到解答。可是公車裡的某個人卻突然讓你有所領悟,或者看電影時突然有所發現,甚至連看電視廣告都可能有所體認。如果你心中真的在思索這個問題,就可能在任何一個地方找到答案。但如果你根本沒有問題意識,那麼解答自然不會出現。

無常觀能讓你學會振奮自己

     無常意味著生命的本質是剎那即逝的。有人在正念練習上已經達到化境,他們可以觀到每一瞬間的心念活動----變化、變化、變化。他們也能感覺身體不斷地在變、變、變,這真是很驚人的事。心臟不停地壓縮及輸送血液,胃腸消化食物等等,都是非常驚人的事。它們不但驚人,而且極為無常。你每一次開車上路都可能是生命的終點。如果你很神經質,無常甚至可能把你逼瘋,因為你會害怕走出你的房子或無法掌控你的命運。你會發現人生是這麼危險,不過發現它危險反倒是一件好事,因為你對無常會有更真實的體認。認清自己終將死亡也是好事,因為死亡一直都在你的肩頭。
     許多宗教都強調要對死亡進行深思,好讓這份洞見穿透你的頭殼,使你了解生命不是永遠持續下去的。也許下一個剎那它就結束了!老師們時常會說:每一個呼出的氣息就是結尾;它會提供一個令你徹底死亡的機會。鈴木禪師以前經常指示我們:「靜靜地坐著,不要期待什麼,只要一遍一遍地死去就對了。」這句話一旦變成心中的一份提醒而甘願一在地死去,就會對感恩及人身難得有更深的體認。無常觀能夠讓你學會如何振奮自己,有人曾經說過:「修行要像頭髮著火一般。」被無常嚇到是一件好事,因為恐懼會讓你開始探索依些問題。如果它無法把你的心情拖垮,你就會開始質疑:「這恐懼到底是什麼?它是從哪裡來的?我在怕什麼?」也許你怕的就是你尚未學會的那個最令人振奮的東西。無常真是一則偉大的提示。

改變你的慣性模式

     第三則提醒是每一個行為都會造成業果。業力法則是講也講不完的,不過基本上,它確實能喚醒我們對生活方式的重視,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心念活動。每一回當你覺知道自己的念頭時,就要放下它們,回到當下這一刻的清明之中,這樣就是在無異是裡播下了覺醒的種子。一段時日之後,你的心會越來越清明、越來越開放,如此就是在朝著開放而非沉睡發展了。雖然你仍舊會陷入妄念之中,不過你已經能夠抽離出來,看到自己如何在運思,如何心甘情願地回到當下這一刻。每一回當你甘願去做這件事的時候,就是在為自己的未來播下種子,讓這份與生俱來的本質展露出來,放下自己的慣性模式,做出一些清明的事來。基本上,這就是學會放下念頭,返回當下這一刻。
     我們時常誦念的偈語中有一段話是這麼說的:「不論心中生起的是什麼,其本質都是清明的開悟精隨。請庇佑我,讓我的修持能了脫一切概念。」清明在這裡指的是願意從無精打采的狀態中振作起來。如果你只想成天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腦袋,那麼你就必須起床,沖個澡,用上好的肥皂洗滌身體,出門去買些薰香的東西,把衣服燙整齊,把鞋子刷亮。你可以嘗試任何一種方式來振奮自己。這意味著願意嘗試任何一種方法來對治那股想要放棄一切、想把一切往床底塞、想潛入黑暗中的欲望。當這類的感覺出現時,你會覺得世界就像是一面鏡子,完全反映出你內在的心態,猶如串通好似的。黑暗幾乎無所不在,人們全都看你不順眼,敵人從四面八方向你逼近。在這種情況之下,試圖振奮自己的確不太容易,幾乎有一種虛假而不對勁的感覺,但這則提醒主要是在幫助你改變你的慣性模式,而你只能靠自己才能做得到。

業力法則是一種提醒

     我並不是在告訴你要怎麼去做,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到,每當你覺得沮喪、恐懼或不安時,都會產生同樣的慣性反應。你的反應永遠是相同的,你總是按照舊有的方式封閉住自己。根據業力法則來看,每一個行為都會造成一種結果。如果你成天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總是暴飲暴食,喝得爛醉,抽大麻,那麼你的抑鬱一定會加深。你會覺得更挫敗;原先你以為這些慣性模式會讓你變得舒服一點,但年齡越長,你越清楚這些東西只會讓你更扭曲。業力法則提醒我們說:「明天、下週、明年、五年或十年後,你想要什麼樣的感覺?」如何運用你的人生就取決於你自己了。這並不意味你必須成為振奮自己的高手,或者你的慣性傾向永遠無法勝過你,而是你必須提醒自己。有時你可能會說:「我才不在乎呢!」但如果你連著四天都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身上的衣服都發臭了,襪子也不脫掉,旁邊堆滿了空酒瓶----不管劇情是什麼----你都該說:「也許我該出去買件新襯衫,洗個澡,看看海,到山上走走,做幾道好菜給自己吃,或者做某件事來振奮自己一下。」即使我們覺得內心堅硬而冰冷,還是可以出去買塊上好的牛排,或做些其他的事來振奮自己。要是我的話,我可能會去買最好的水蜜桃來吃。

與快要被淹死的感覺共處

     業力法則指的是怎樣播種,就怎樣收成;記住這一點是極為有益的事。因此,當你發現自己已經無數次陷入黑暗之境,就該思索一下:「也許我該去找一個金色的鏟子,幫我從這個洞裡爬出來。」我很清楚記得第一次跟我的老師創巴仁波切面談的情形,當時我並不太想告訴他我真正的問題是什麼。我把整個面談的時間都花在閒聊上,每隔一會兒他就問道:「你的禪修進展如何?」我的回答總是:「很好。」接著我們又繼續聊下去。面談結束之後我才衝口而出:「這段時間我難過極了,我心中充滿著憤怒......。」仁波切送我到門口時說道:「那種感覺就像有一波巨浪掃過來,整個把你擊倒了。你發現自己躺在海底,全身埋在沙子裡。雖然你的鼻子、嘴巴、眼睛和耳朵裡全是沙,你還是站起身來開始行走。接著另一波巨浪又把你擊倒了。大浪一波又一波地來,但每一次你被擊倒,都能站起身來繼續行走。一陣子之後,你會發現浪變得越來越小了。」
     這便是業力運作的方式。如果你繼續躺在那裡,就會被淹死,可是你連死亡的特權都沒有。你就是要跟這種快要被淹死的感覺共處,因此不要因遭受挫折而認為:「我已經下床,沖了澡,為什麼還是不能像華德‧狄斯奈電影裡的人物那樣?我以為很快能變成白雪公主。王子吻了我,於是我就醒了過來,從此過著快了的生活。為什麼我不能從此過著快樂的日子?」大浪還是不斷地掃過來把你擊倒,但是你必須站起來,懷著一種振奮自己的心情,不斷地站起身來。如同仁波切所說的:「一陣子過後,你就會發現浪變得越來越小了。」這便是生命真正在發生的事,這也是業力運作的方式。因此讓這則簡短而珍貴的教誨提醒你,並且學習善用它。

人們感興趣的是沉睡而非覺醒

     現在我要講一個創巴仁波切去看他的老師蔣貢康楚的故事。仁波切說,有一天早晨他去看蔣貢康楚,老師手裡拿著一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銀器。這個銀器有一個很長的柄,上面還分了岔。蔣貢康楚說這個是從英國寄來的禮物。仁波切湊過去,和老師一起看著這個東西,蔣貢康楚說:「這是用來吃東西的。」當侍從端上食物時,他就用那個芬了四個岔的東西叉進食物裡,然後放進嘴裡。接著他說道:「他們那邊的人都是這樣吃東西的,他們把它叉進食物理,再把食物放進嘴裡。」仁波切端詳這個東西,覺得它做得很精巧,後來蔣貢康楚又對他說:「有一天你會遇見做這類東西的人,而且你會跟他們一起工作。事情不會太容易,因為它們真正感興趣的是沉睡而非覺醒。」這便是他對我們的評語。因此當你發現這的確是你的真相時,就要提醒自己,若想體驗感恩、人身難得、生命是短暫而珍貴的,就必須靠自己去努力,否則你可能會變得越來越尖酸、無情、充滿著怨恨,越來越覺得遭受到欺騙。業力法則的結果是什麼,端看你如何去領悟它了。

我們把自己關在維他命膠囊裡

     最後的第四則提醒是:繼續在輪迴中打轉乃是徒勞無益的事。某人曾經說過,她覺得它就像是個一不停在原地打轉的唱片。她被卡在一個軌道哩,每轉一次,軌道就加深一點。我也曾經聽人們說過,當他們聽自己說話時,感覺上就像一個不斷在重複播放的錄音帶一樣。他們雖然覺得很噁心,但不知怎地,同樣的話就是會重複地說出來,因為那裏面有一種可笑的認同感,能夠為他們帶來一種既安全又痛苦的感覺。這便是輪迴。
     輪迴的本質就是趨樂避苦、追求安全感、逃避無依無侍的狀態、尋找慰藉,躲開不舒服的覺受。這樣的傾向會讓我們停留在不快樂的狀態哩,並且會卡在渺小而受限的觀點中。我們就是如此這般地把自己封鎖在一個繭中。外面有各式各樣的星球、銀河和浩瀚的空間,而你卻卡在這個繭中,也可以說是卡在像維他命膠囊的東西裡。年復一年,你總是決定繼續停留在這個膠囊哩,你寧願做個維他命丸,也不願意跨出去面對那浩瀚的虛空所帶來的痛苦。
     這個膠囊裡的生活是很安全舒適的,它是可以逆料的,也是方便的、可以信賴的。我們知道每回走進家門時,所有的家具都會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裡,這就是我們喜愛的生活方式。我們需要的家電用品以及我們喜愛的衣物都會擺在那裡。如果那些空檔讓我們不安,我們就立刻把它填滿。我們的心永遠在找安全地帶,我們認為生活就是要躲在安全地帶裡。死亡卻意味著失去這些東西,而這些就是我們恐懼和焦慮的一種狀態。我們可以把死亡看成是令人窘迫的狀態----覺得自己很笨拙,充滿著挫敗感。徹底困惑、無明,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也可以用來描述我們所懼怕的死亡。我們很想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我們的心總是在尋找安全地帶,然而這些安全地帶卻總是不斷地在瓦解,但我們會再動匍匐前進。我們浪費了所有的精力以及我們的人生,總是企圖重建這些不斷在瓦解的安全地帶。這便是輪迴。

被拋出巢外,向上飛躍

     輪迴的反面就是當我們四周的城牆倒塌了,繭徹底消失了,而我們竟然能完全開放地面對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既不退縮,也不回到自我中心裡。這便是精神勇士之道。只有這樣的道路才能激勵我們:被拋出巢外,向上飛躍,通過成年禮,長大成人,踏進不確定和未知的狀況裡。從這個觀點來看,死亡正是安全感、慰藉、繭以及維他命膠囊。輪迴則是偏愛死亡,厭惡生命力。第四則提醒就是要我們記住這一點。有時你發現自己又陷入老舊的焦慮模式哩,因為你的世界已經瓦解,而你完全不符合自己所設定的形象,周遭的每一個人都令你厭煩透頂,沒有一個人能滿足你的需求,每個人都在進行破壞。你覺得自己簡直糟透了,什麼人你都不喜歡,生活裡充滿著不幸、困惑和衝突,這時你就必須記住你正在經驗情緒上的劇變,因為你的舒適感已經或多或少被消除掉了。雖然如此,基本上你還是比較偏愛生命力和勇士精神,而非死亡。
     但願這四則提醒----人身難得、無常、業力法則、偏好死亡是徒勞無益的事----能夠在我們的餘生裡為你我帶來助益,幫助我們覺醒。祝你們回家旅途順利,永遠記得----絕不放棄!

附錄

延伸閱讀

  • 《不得不說的禪》(2005),片桐大忍,向樹林
  • 《生命之書----365日的靜心冥想》(2005),克里希那穆提(Krishnamurti),心靈工坊
  • 《鑽石途徑III--探索真相的火焰》(2005),阿瑪斯(A. H. Almaas),心靈工坊
  • 《禪者的初心》(2005),鈴木俊隆(Shunryu Suzuki),橡樹林
  • 《鑽石途徑II--存在與自由》(2004),阿瑪斯(A. H. Almaas),心靈工坊
  • 《鑽石途徑I--現代心理學與靈修的整合》(2004),阿瑪斯(A. H. Almaas),心靈工坊
  • 《蜜勒日巴大師全集》(2004),張澄基譯,慧炬
  • 《耶說也說禪》(2004),梁兆康,心靈工坊
  • 《大圓滿》(2003),達賴喇嘛,心靈工坊
  • 《與無常共處》(2003),佩瑪‧丘卓(Pema Chodron),台北:心靈工坊
  • 《點亮自性之光--克里希那穆提談真實冥想》(2003),克里希那穆提,人本自然
  • 《轉逆境為喜悅----與恐懼共處的智慧》(2002),佩瑪‧丘卓(Pema Chodron),台北:心靈工坊
  • 《當生命陷落時----與逆境共處的智慧》(2001),佩瑪‧丘卓(Pema Chodron),台北:心靈工坊
  • 《無盡的療育----身心覺察的禪定練習》(2001),東杜仁波切(Tulku Thondup),心靈工坊
  • 《狂喜之後》(2001),傑克‧康菲爾得(Jack Kornfield),橡樹林
  • 《人的形貌--身體與性格探索》(2000),蘇珊‧贊諾絲(Susan Zannos),方智
  • 《來自真實世界的聲音》(2000),葛吉夫(Gurdjieff),方智
  • 《與奇人相遇--第四道大師格及夫的靈修之路》(2000),葛吉夫(Gurdjieff),方智
  • 《探索奇蹟--認識第四道大師葛吉夫》(1999),鄔斯賓斯基(Ouspensky),方智
  • 《恩寵與勇氣》(1998),肯恩‧威爾伯(Ken Welber),張老師文化
  • 《西藏生死書》(1998),索甲仁波切(Sogyal Rinpoche),張老師文化
  • 《自由的迷思》(1998),創巴仁波切,眾生
  • 《我從西藏來》(1997),創巴仁波切,眾生
  • 《突破修道上的唯物》(1997),創巴仁波切,眾生
  • 《當下自在》(1995),一行禪師,允晨文化
  • 《動中修行》(1995),創巴仁波切,眾生
  • 《般若之旅》(1995),克里希那穆提(Krishnamurti),方智